王小雨面前这颗黄杨木的胸径至少是老王那棵的三倍，而且还是在一个只有三十公分直径的石臼中养大的！也就是说，这棵黄杨木的年龄绝对上百年甚至更多！
  她情不自禁的上前几步来到黄杨木前蹲下，仔细打量起来。
  牧星尘回过头，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族长道：“这些都是先人们种下的？”
  族长点点头道：“是啊，全都是。每一个族长上任时，都会挑选一盆自己最爱的盆景进行照顾，同时还会照顾好前任族长留下的。这是牧氏延续了很久的传统，这其中隐藏有两层含义。”说完他转脸看向牧星尘。很明显，他想让牧星尘说出这两层含义是什么。
  牧星尘看看族长问询的目光，便知道了他的意思，稍稍思考后回答道：“传承，以及对传承的呵护。这是我最先想到的。但仔细一想，又觉着宗祠的意义就在于传承，已经没有必要再次通过盆景来强调了。所以我否决了传承这个含义。但我能肯定呵护传承这层意思。”说着话，牧星尘走到盆景前，弯下腰，仔细的看起每一个盆景来。
  因为是背对着老族长，牧星尘没能看到老族长拈着三四公分长的山羊胡子，微微地点点头。
  但王小雨却看到了，不禁在心中愕然。她的想法与牧星尘是一致的，谁知传承的这层含义却被他否认掉了。而老族长却认可了这种说法。
  也就是说，栽种盆景的意义绝对没有她想到的那么简单。那么会是什么呢？王小雨不禁也仔细看着盆景仔细思考起来。
  两三分钟后，牧星尘又把盆景仔细地看了一遍。他直起腰，闭着眼睛猜测道：“宗祠的主题就是传承，不管是姓氏、血脉还是宗族的精神，其实就是通过宗祠来传承的。所以盆景的栽种肯定不是为了表达传承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是盆景，而不是直接栽种在大地里的植物？如果是种在土地中，植物其实可以更容易养活、生长得也更自由、存活的时间也会更长啊。”
  说到这里，牧星尘顿了顿，吃吃地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盆景？其实这就是关键点。”
  说到这里，牧星尘突然转过身，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老族长，压抑着心中的兴奋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哈哈，呵护这层含义也不对！”
  老族长闻言先是眼睛一亮，随后闭上眼睛点点头表示肯定。他微微低下头侧起耳朵等待牧星尘继续说下去。还把嘴角微微挑起，一副对牧星尘的说法极为享受的样子。
  看着老人的样子，牧星尘知道自己的思路大致对了，便放开胆子接着说道：“养盆景这件事，与其说是个提示或者是个暗示，还不如说是个警示；因为只就在宗祠里养盆景这件事情本身看，传递警示的意味更重一些。
  “一棵树长在土地上与长在花盆中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后者受到的限制更多、成长的空间更小、而且更容易被塑造从而变成他人的玩物。因此啊，小到一株草、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家族、一个企业，乃至于一个国家，只要被那些看得见的、或者看不见的事物限制着，那么它的成长是有限的，还容易沦为他人的玩物。
  “要让这些事物真正成长，就必须把他们放到真正的大环境中，虽然这样做会艰苦和困难了很多，但发展的可能性总是要大些。”
  牧星尘皱皱眉头斟酌片刻后总结道：“这就是盆景的第一个警示：宗族不是一个花盆。”
  老人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这个答案还真是出乎意料啊。王小雨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快要宕机的脑袋放松一些。
  牧星尘转回身弯下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种着黄杨木的石臼，叹口气说道：“唉，至于第二个警示嘛，我有点拿捏不准。不过我还是肆意大胆地说出来。说得不对了，还请族长不吝赐教啊。”
  “可以。”族长淡淡地答复道。
  牧星尘直起腰转身对族长说道：“这里一共有二十八个材质不同的盆景。如果按每代族长任期十五年来看，至少都有四百二十年的历史了。可是，我认为牧氏延续的年代远远不止这个数。因此，这二十八个花盆肯定是循环使用的，只不过是在有缺损的时候才重新进行补足。”说到这里，牧星尘轻轻地拍了拍那个用翡翠石料做的花盆。
  回身走到黄杨木前，牧星尘轻轻抚摸着粗糙的石臼缓缓说道：“所以我认为这里的警示可能有两个。一是各种各样的限制牧氏宗族发展的规矩可能有很多，而且表现出来的形式还各不相同。二是这些规矩可能是循环的，因此也是可以借鉴的。”
  老人抬起头睁开眼睛盯着诚挚无比的牧星尘看了十多二十秒，把他看得都有些不自然了，才又开口说道：“唉！每个第一次进入牧师宗祠的人，都会被这样问一次。他们的回答也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但真正能说得沾边的人却只有一个，而且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随口就说出了一个答案。”
  “哦？”牧星尘闻言有些愕然。很明显，族长的这番话其实否定了他所有的推断。
  “呵呵。”老头苦笑两声后说道：“这些盆景其实有四十个，每个花盆都代表着你在宗祠门口念的那首诗的一个字。只是这些花盆在明末清初的战乱中遗失了很多，留下的只有不到二十个。从那时候开始，每任族长都会在自己的任上补一个。直到目前，我们也只补齐了二十八个。这就是第一层含义。”
  牧星尘的嘴长得大大的。他万万没想到盆景的含义居然如此简单粗暴而直白。
  族长走到牧星尘身边，伸手摸了摸石臼说道：“至于第二层含义吗，那就更简单了。就是除了这个石香炉外，这个宗祠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值价。因为它是牧氏宗族建立时使用的第一个香炉，牵绊了无数牧氏族人的根和魂。”
  牧星尘愣了半晌，才长长地“哦”了一句。心中却有些不忿：卧槽，这是在搞什么？脑筋急转弯吗？
  王小雨转身背对着两人，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无法再强压住的笑意。
  族长“哈哈”地笑起来，抬手拍拍牧星尘的肩膀说道：“你的回答非常不错，是所有回答中最有深度的。随后我会记录下来，留给其他人阅读和思考。走吧，咱们该去参拜祖宗了。”
  族长的话算是给了牧星尘一个台阶下，他顺势微微弓腰做了个“请”的姿势，让老人先行。
  老人当仁不让地上前领路，在经过牧星尘身边走上小院外围的甬道时，老人轻声说道：“你来当这个族长如何？有你这样见识的人，实在不多啊。”
  牧星尘连忙上前一步走在族长身旁，同样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轻声在老人耳边说道：“谢谢族长。我很想来当这个族长，但是不行啊。我只能在这里停留六七天，现在是第二天了。”
  顿了顿，没等族长说话，牧星尘用更小的声音说道：“也许二十年后我会回来一次，停留的时间同样不长。”
  族长停住脚，站直了身子看着牧星尘，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后才又说道：“好吧。我会尽量多活几年，等你再次回到宗祠。你必须记住，这是咱们的约定。不过啊，我不知道这个建成四百多年、熬过了内战外战、挺过了三反五反和十年动乱的宗祠，还能存在多久啊！”
  牧星尘闻言连忙拉起老人的右手握住，轻轻等拍着他的手背，万分自信地说道：“您放心，宗祠一定会继续保留下去。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处理和尚庙的问题。只是为了让这事情有个了断，我的处理方式可能会让宗祠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老人捋着下巴上的短须思考片刻后，老眼一亮，“哈哈”笑了两声迈步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样啊……”
  听了族长的话，牧星尘愣了愣，随后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连忙快走两步追上老人，在他的指引下向祠堂走去。
  王小雨虽然落在两人身后，但距离也就两三米的样子，因此便听到了他们的所有谈话，甚至连两人的耳语都听得很清楚。
  在族长说清楚了盆景的含义之后，她的心理落差其实比牧星尘的还要大些。因为她认为牧星尘说得很有道理，应当是最正确的答案，谁知真正的答案却是如此的直白和浅显。
  等牧星尘拒绝当族长，并说会很快离开时，王小雨心中有些欣喜，便没听到牧星尘二十年后还会回来的话。
  当俩人说到和尚推祠建庙的事情时，王小雨则根本没有听懂，只是觉着他们的样子像极了一老年一中年两头狐狸交头接耳地在密谋着兔子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