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前行。公路虽然很窄，但路面很平整，车速也不是太快，而车身的隔音效果还是非常不错的，于是车厢里就显得越发静谧。
  随着时间流逝，李华越来越为王小雨木头人一般的表现失望，而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可是看到她专心致志喂着小狗的样子，李华心中的不忿便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抬头看看专心开车的牧星尘，李华觉着安静的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问道：“牧总您是牧家坳的人嘛？”
  牧星尘闻言后没有立即回答，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李华见状笑了，试探着说道：“哦，我知道了。你姓牧，但并不是牧家坳出来的人。您是不是听说那里有个牧氏祠堂就想着去看看，所以才改变了行程？”
  牧星尘并没有回答李华的问题，而是想了想才反问道：“牧氏祠堂很出名吗？”
  “以前不出名的。”李华顿了顿接着说道，“后来你在澄海投资修公路，要把周边三十公里内的村子都连起来后，牧氏祠堂就出名了。”
  “哦？”牧星尘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提高声调问道：“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出名的？”
  李华便平铺直叙、没有夹带任何个人感情或者态度地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牧氏祠堂所在地的环境非常好，而且更是个风水绝佳的宝地。只是由于隔着几座大山造交通不便，再加上牧氏族人行事低调的缘故，历史悠久的牧氏祠堂便一直为大众所不知。
  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年代了，也只有几个道士出于修行的目的在那里建了一个小小的道观。
  倒是有个当地很出名的和尚看中那里的风水打算修一座庙，并把这座庙打造成为当地或者本省的名刹，只是因为牧家坳的交通实在不便不会有多少香火的缘故，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牧星尘投资的公路正好能把牧家坳连进澄海的一小时交通圈内，于是和尚的凡心又动了，开始着手建庙的事情。和尚动用了无数的关系打通各种关节，说动上层人士同意了这件事。
  随着自己把事情的情况说得越来越清楚，李华心中就越是惶恐！她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要拆的宗祠是李氏的，可能她最多就是抱怨这个社会的不公后，就会把事情抛之脑后置之不理的，因为李姓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牧氏可是人口不多的小姓啊！而且牧星尘明显早就知道那里有个牧师宗祠的！
  因此他和这个宗祠的关系到底有多深的问题，不需要多想答案就能呼之欲出，肯定是“很深”无疑！
  想到这里，李华有些懊悔没早些把这件事告诉牧星尘。她咽下一口口水后，艰难地说道：“据说，今天就是和尚推平牧氏祠堂为和尚庙奠基的日子。”
  “当真？”牧星尘回过头，不看路地盯着李华问道。
  “当真！”李华无奈地给出肯定的答案后，抬手指指车子的挡风玻璃，示意牧星尘赶紧看路。
  “妈的！”牧星尘低声叱骂一句后回头看路，厉声说道：“后座有安全带，李华你也要系上。然后赶紧打电话通知本地的负责人，谁他妈的敢动牧氏祠堂哪怕一指头，老子，老子，老子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小雨你把小、小狗抱好！后面的路会很颠！”
  情急之下，牧星尘差点把小强两个字叫出口了。他并不知道王小雨怀中的这条小狗是不是就是二十年后自己见到并亲手安葬的那条老土狗，但从这两天的经历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等两人都系好安全带后，牧星尘把车速提高至少一倍！硕大的越野车在狭窄而弯曲的山间公路飞驰起来！牧星尘抱着方向盘专注无比地开着车，根本没有注意到王小雨和李华都陷入了窘境。
  牧星尘毫无顾忌地操纵着硕大的车子疯狂加速、减速，还以快到类似漂移的方式转九十度甚至是一百八十度的急弯，把都只有一只手拉紧扶手的王小雨和李华变成了摇奖箱子里乱滚的乒乓球！
  王小雨的右手竭力地拉着车门上的把手，左手却需要把小狗抱好，而这一点是非常难以做到的。她怕抱紧了会加重小狗的内伤，抱得松了又担心小狗被甩出去！无奈之下，她只好把小狗裹在衣服内，这样的话自己只需要捏紧了衣服就好。
  李华的情况更差！如果抱怨能杀人的话，牧星尘早就被她在心中杀死无数次了！在颠簸无比的车子中，她必须分出左手拉着扶手，这样的话，她才能用右手拿着手机拨出电话号码！
  在车子激烈且无规则晃动的情况下，她能把手机拿好不扔出去砸在牧星尘或者王小雨的脑袋上就已经千难万难了，而准确拨出电话号码的困难程度更是犹如登天！
  在接连三次拨错号码后，李华不得不大叫道：“停车！你给我停车！在车上我根本打不出电话去！过了那座桥就没信号了！”
  牧星尘闻言一脚踩死了刹车，在车轮与水泥路面发出的刺耳尖啸中，王小雨和李华齐齐前冲，随后被安全带死死拉住！两人的头发齐齐飞向前方，盖住了她们的脸！
  牧星尘右手一挥，把李华脱手而出飞在空中的手机接住，转身递还给了惊魂未定的李华。
  李华坐正身子，把头发重新梳理到脑后，才强忍着心中强烈的惶恐和呕吐感拨出电话号码。当电话接通后，她一改往日的淡定和和熙的说话风格，用吼叫的方式把牧星尘的要求说了一遍后总结道：“人家姓牧的在澄海投资那么多钱，换来的结果是你们却要拆了人家的宗祠盖狗屁的庙！这种做法和他自己出钱把祖坟挖了还在上面盖个公共厕所有什么差别？赶紧想办法让他们停下！否则出了什么屁事，你会不得善终的！”说完，李华没等对方答复，就挂掉电话。
  “村子里有电话吗？”牧星尘沉声问道。
  李华思忖片刻后，摇了摇头。
  牧星尘在后视镜中看到李华的答复，二话不说猛然踩下油门，硕大的车子在十二缸发动机轰然爆发出的强劲动力推动下，疯狂地窜了出去！
  没有丝毫准备的王小雨和李华齐声发出惊叫！惶恐地看着车子驶过水泥路的尽头，走上了一条不到三米宽、坑坑洼洼的土路。
  车子驶上土路后，牧星尘并没有降低或者提升车速。但是土路的路面窄了至少一半，而且弯道的数量变得更多、弯度变得更大，这些都把让车子的相对速度衬托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
  王小雨紧紧地抿住嘴好让自己不要惨叫出来。她知道牧星尘真的生气了，他万分在意祠堂的结果！只是可能因为李华存在的缘故，他不敢使出昨晚飞行的手段。
  也许我能帮帮他？想到这里，王小雨大叫道：“不行！你这样开车太危险了！你去前面的村子里借辆摩托行不？在这种土路上，摩托车的速度还要快些！”
  李华闻言不禁有些冒出一声冷汗，死死盯着王小雨在心中咒骂道：你是要傻到何种地步才会提出这种建议啊！
  要知道，他们现在乘坐的越野车可是性能最好、安全性最高、最新款的专业越野车。这种车子不但能通过大多数的障碍，而且在车子失控发生车祸时，也能最大程度地保证乘客的安全！换成摩托的话，随便擦擦碰碰都会让驾驶者受伤不轻啊！
  李华正想开口否决这个建议，就见牧星尘居然放慢车速不说，还缓缓停下车来。
  只见牧星尘“刺啦”一声拉起手刹，转过脸面无表情地对两个女人说道：“我去方便一下。”然后便推开车门下了车，钻进路旁的灌木丛消失不见。
  才穿过一米多深的灌木丛，牧星尘就来到一道一百多米深的悬崖边，他只好顺着崖边又往山上走了二三十米才站住脚，看着山谷对面葱绿的树林，心中充满了自责：自己心乱了啊！都四十岁的老男人了，怎么还会发生没有计划只凭感觉行事的幼稚的事情呢？
  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深吸几口后，牧星尘的念头似乎触及到了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是埋在他心灵最深处的执念，而且还是那种从来没有显现出来过的执念。
  这个执念很简单：相对于生他、养他的那个新时空，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旧时空更让他有归属感。
  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有那个名叫王小雨的女人；另一方面是土路尽头的那座牧氏宗祠；然而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底更为认同这个时空。
  香烟被他三口两口抽完扔在地上用鞋跟碾灭后，他轻声问道：“情况如何？”
  手环用年轻女声回答道：“还算好，双方现在还在对峙中。和尚为了维持住自己高大上的面子，试图用佛教教义和无知围观群众的意愿施压。牧氏族长已经打定祠毁人亡的决心，但正在试图用花钱的方式打消对方建庙的企图。我觉着他们谈崩是必然的，只是至少还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啊，你可以开慢点，省得伤到了你的小情人……”
  “哦，这样啊。”牧星尘对手环的调侃不以为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再次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一口后才又幽幽问道，“你对这个时空的感觉如何？”
  手环怔了怔才回答道：“感觉？没什么感觉啊，很正常的落后时空啊！倒是你变了很多，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哦？”牧星尘抖抖烟灰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你更感性了。”手环停顿片刻后，才又咂摸着说道，“你似乎，更愿意吐露心声了。为什么？”
  确实如此啊！我昨天晚上可是说了一些很敏感的事情呢。为什么呢？牧星尘摸摸自己的脑袋，不确定地说道：“也许是因为，因为这里没有系统的监管？”
  听到这个说法，手环炸了，她提高声调道：“你是联邦的英雄，系统不会对你如何的！如果非要说监管，肯定也只会监管我……”说到这里，手环的话戛然而止，再也说不下去了。
  牧星尘把半支烟扔在地上仔细踩灭，转身就往回走，不再和手环说什么。
  牧星尘默默地回到车旁，默默地拉开车门，默默地松开手刹，默默地开车前行……
  他的车速并不快，坑洼不平的路面虽然让车子很是颠簸，但好歹还是在王小雨和李华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她们也看出了牧星尘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妥，脸色也阴沉似水的不好打扰，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想着心事。
  王小雨是在回想牧星尘和郑守义说过的话。他两的对话很随意，但听在她的耳中却犹如春雷一般惊天动地。
  她发现一个很明显的事实，自己和郑守义其实是一类人。他们都是那种向往美好生活有一技之长的善良人；也都承受了来自他人的恶意。
  如果非要说有差别，也只在于他们的经历不同和结果的严重性不同罢了；相对而言，王小雨还要好些。至少她的亲人还没有受到伤害，这一点也是她所庆幸的。
  王小雨木头人一般地坐在车中，无数念头如同蜜蜂一般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我没做错事！我付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却收获了耻辱和伤害！我是受害者！我是在承受苦难！但是作恶者在享受生活、作恶者在享受成功、作恶者……
  这无数的念头最终在王小雨的脑海中汇集为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
  一路上王小雨都在想着这个事，并想出十数种方案，可是每种方案的结果都不是那么好：要么伤害到自己的父母，要么就伤害到自己。当王小雨发现自己无路可走时，她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再也无法回到恋爱前的那种平静而充实的生活了……
  李华则是在懊悔。懊悔自己后知后觉地没把牧家坳的事情告诉牧星尘，懊悔自己没能提前布局把这件事的负面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懊悔自己当老鸨子的经历被牧星尘遇到了。
  懊悔好一阵之后，李华得出一个结论：自己的阅历太浅、能力太弱，还不具备那种走一步看三步、从苗头中发现事情发展趋势的眼力……
  就这样，三人安安静静、一路无语地来到了牧家坳的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