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的孩子？”牧星尘不明白王小雨为何会提起这摊子事情。
  王小雨有些娇羞地说道：“我这两天不是安全期，我们又没有什么预防措施，而你我都是没有什么病，那么我怀上你的孩子就非常有可能啊。”
  “啊，你说预防措施啊。”牧星尘终于明白过来，笑着解释道：“你别担心。我身体里的任何部分只要离开我，都会因为没有了束缚变成粒子消散掉。所以你不会怀孕的。”
  王小雨万幸一般地拍着胸膛说道：“那就好，那就好，白让我担心了。”说着话，心里的凄凉让她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水，滴落在牧星尘的浴袍上，瞬间消失不见。
  当两人一狗来到湖边的一处悬崖边，牧星尘看到一片狰狞的怪石堆，旁边还长着一棵十多米高的香樟树，胸径至少二十公分，树冠宽广还长满茂密的树叶。树荫下摆着一张方石桌，干净的桌面上摆满了水果、糕点和各色饮料，甚至还有一个半黑半白、形象怪异的蛋糕。
  石桌旁赫然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昨晚被欺负的女经理，另一个则是今天为王小雨开车的服务生。他们看到王小雨来了，没有打招呼便转身离开，脚步很轻，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小强早就跑到香樟树的树根下，如泣如诉地呜咽着拼命刨土，干燥的灰尘从它的狗爪后升腾而起。
  因为王小雨没有任何制止小强的意思，牧星尘也就任由小强刨着土，抱着王小雨从它的身边走过，在石凳上坐下看着小强。
  小强很快就在树根下刨出一个十多公分大小的土坑，用鼻子嗅嗅后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便停了下来，把脑袋和狗嘴放在坑里，“呜！呜——，呜！”地悲鸣着，悲伤无比的似乎是在祭奠什么东西一般。
  牧星尘能感受到小强的悲伤，便低头对王小雨说道：“要不要我去安抚下小强？我看它挺——”
  “不，不用！”王小雨冷冷拒绝，心中甚是不爽。你很在意小强啊，看到它悲伤了还想着安抚一下。为什么你居然看不到我的悲伤？为什么不来安抚我一下？难道你把我当成py啦？你这个人渣！
  但是作为py也是个办法啊，至少能让他不要回到过去送死！只是苦了我自己啊！唉，女人为什么那么苦……想到这里，王小雨决定把牧星尘当做py对待，只是眼睛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牧星尘发现王小雨眼角有星光闪过，仔细一看发现她哭了，连忙说道：“刚才是我不对，让你伤了脚。要不等下我给你踢几下出出气？”
  “不，不用。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是在为小强难过。”王小雨侧脸在牧星尘肩头擦掉泪水，清清嗓音解释道：“每年的今天我们都会来这给小强过生日，顺便让小强祭奠下它的妈妈。这株大树下埋着小强的妈妈……。每次它都会在树下挖一个坑，让自己能够闻到母亲的味道……”说完后，王小雨在心中补充道：坑里面还有你的衣服。
  王小雨刻意地控制着说话的语气和语调，保持着适当的亲热，但其中还夹杂着一点点的距离、矫情和炫耀。只要是个人，养的狗会每年祭奠它的妈妈，就会把这件事夸耀无数次。
  可是王小雨忘记一个问题，她是坐在牧星尘的膝盖上的。在这种情况下，任你在语言中增加一万公里的距离，也敌不过身体间的距离只有一公分，何况两人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王小雨还低估了牧星尘对小强的认同感：小强是把牧星尘当成比王小雨还重要的主人对待的，而牧星尘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被小强的灵性和善解人意所折服，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王小雨的话没让牧星尘觉着有什么不妥，相反还觉着王小雨的态度好了很多。牧星尘从石桌上拿起一块小饼干，先咬一口尝尝觉着味道非常不错，便把剩余的半块递到王小雨的口边，王小雨很自然地张开嘴，任由牧星尘把他吃过的饼干塞进自己嘴里。
  看着香樟树、澄海湖和狗，王小雨感慨万分。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了，今天物是人是的感觉，与以前物是人非的感觉相较而言，还差了很多。
  王小雨发现，人不变但心变了是如此残酷的一件事。物是人非也不是不可以承受的，毕竟还有希望；可物是人是的情况下，人心却变了，那么希望就会变成绝望！
  绝望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牧星尘也在看香樟树，可他嘴里的说出的话就很没营养：“湖边能长出这种大树，还真是难得。”
  王小雨吞下牧星尘指尖的一块咸奶油小蛋糕，柔声解释道：“这里是澄海湖北岸唯一的避风港。这棵树是二十年前移植过来的小树苗，目的就是为了纪念小强的母亲……”
  王小雨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那个男人的存在，仅在最后结尾道：“小强趴了快二十分钟，按照以往的习惯它会很快停下来，对着湖面再嚎二十分钟，就会来吃生日蛋糕。它每年的生日都是这样过的，二十年了，没有任何例外。”
  果然，小强从坑里抬起脑袋，垂头丧气地站起身，塌拉着耳朵夹着尾巴失魂落魄地走到湖边，抬起长嘴仰天长啸，发出一声悲嚎“呜~”，但嚎叫只持续短短五秒就戛然而止，这让牧星尘有些意外。本来牧星尘觉着小强的嚎叫很有气势像一条狼，期待着小强继续嚎下去，谁知那么快就结束了，而且方式还那么不堪的犹如狗尾续貂一般。
  小强似乎也觉着突然结束嚎叫很没面子，便伸着嘴冲着黑暗的天空“汪汪”叫几声，才满意地转回身，摇头晃尾巴、欢天喜地的样子跑到牧星尘身边，前腿趴在他的膝盖上，一双狗眼目光炯炯地看着牧星尘。
  小强想要吃东西啊。没能看到小强嚎叫二十分钟的全场好戏看完，让牧星尘有些失望，甚至猜测王小雨是在骗他。可是又想到小强以高龄嚎叫二十分钟不是好事，心中便释然了。抬手去拿桌面上的食物给小强吃。
  王小雨一转念就明白了，既然牧星尘这个主人就在这里，小强当然没有惨嚎祭奠的必要。
  牧星尘从桌面上拿起一根鸡翅膀递给小强，可是它根本不理会，甚至还跳回地上，焦急地哼哼着拼命原地转圈子，偶尔还抬头冲着牧星尘和王小雨叫几声。
  牧星尘根本不知道小强想做什么，拿着鸡翅不停向小强的嘴前凑。小强避开鸡翅继续转圈。
  王小雨看不下去了，带着醋意解围道：“小强要你抱抱，你这个弱智！”可是她却在心中想到，你敢把我放下地去抱小强，老娘就和你分，嗯，和你没完，哼哼……
  牧星尘看看怀中躺得很舒适的王小雨，再看看地上万分焦急的小强，不知该如何取舍。
  谁知道，没等牧星尘做出选择，焦急无比的小强便后腿一蹬，直接跳到牧星尘身上。它的后腿蹬着牧星尘的膝盖，可两条前腿却好死不死地踩在王小雨胸脯上，还恍若不知地伸出红红黑黑的长舌头，哼唧着拼命舔舐牧星尘的脸。
  牧星尘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强的舔舐，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小强推回地面。目前的情况根本就是两难啊。
  回应小强，就会冷落王小雨，何况她还被小强踩在狗脚下。但是把小强推回地面，如果只是伤了它的狗心就还罢了，如果惹到它那个喜怒无常的主人，那就是大事件了。
  王小雨被小强踩得心头一阵悸痛。而这悸痛不是因为小强与牧星尘的亲昵，而是因为它的反常。小强这两天表现太过活跃了，根本就不像是一条二十岁的高龄老狗。虽然狼的平均寿命超过二十岁，可小强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土狗啊。难道说，小强到了生命的……
  泪水从王小雨的眼角滚滚流出，她抬起左手，但没有擦拭泪水，而是轻轻地抚摸起小强的脑门和耳朵。她还伸出右手紧紧环住牧星尘的脖颈，借力坐直身子，让小强的前爪落在她的小腹上，再把自己的脸和牧星尘的脸凑在一起，正对着小强兴奋的狗脸。
  小强叫得更欢快了，长长的舌头也疯狂地舔起王小雨的脸，带走她眼角的泪水。
  可是王小雨的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流淌，只在心中悲愤地大喊道：“原来不仅是我想你二十年，小强也是一样的！二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而狗生能又能有几个二十年？你这个人渣，考虑过我们吗？为何拍拍屁股就走掉啊，你真残忍……
  王小雨的心情无比沉重。
  与牧星尘的重遇激发了小强最后的生命力，也就是说，这整整一天里，小强都是出了回光返照的状态，它将很快死去，快乐地死去。
  换个角度说，如果小强继续保持多年以来慵懒的生活方式，不要如此兴奋，再加上王小雨不遗余力的努力，小强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天哪！王小雨在心中惊呼！她终于明白小强这二十年是怎么度过的了：小强一向以来的慵懒不过是为了更长时间的等待，而兴奋不过是等待有了结果的宣泄。
  它选择在快乐中的死去，宁可把痛苦留给爱它的人，也不愿意在等待中死去……
  小强真是那么想吗？这个念头才出现在王小雨的脑海中，就被她挥散掉了。在她看来，小强可以是她的孩子，甚至可以是她的弟弟，但绝对不是她的一条狗！它的忠诚、贴心和灵性，值得王小雨用所有的方式称赞它，而不是怀疑或者诋毁它。
  王小雨无力改变事情的发展，并且在她看来，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从小强十岁开始，王小雨就已经做好它随时死去的心理准备，谁知它有无病无灾、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又活了十年。这十年让王小雨只记得小强是条长寿的老狗，差点就遗忘小强迟早要离去的事实。
  王小雨泪如雨下，但她把哭声强压在心中，不想因为自己的悲伤冲淡小强生命中最难得的欢乐。再怎么说，用最保守的办法把小强的年龄换算成人类的，至少也有120岁了，已经算得上是高寿中的高寿了。
  王小雨泪水的咸味让小强把牧星尘晾在一旁。它拼命地舔着王小雨的眼睛和脸颊。这是满怀热情、感恩和安慰的舔舐，试图把所有悲伤的痕迹都消灭掉，只想把自己的身影深深地印在美丽、可爱的主人的心中。
  其实它早已经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只是想在自己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强化一下罢了。
  牧星尘抚摸着小强光滑如水的背，嗅着王小雨的发香，他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绝妙而美丽的味道，因此并不以小强的冷落为仵。可惜王小雨身体的抖动，终于让牧星尘发现事情不对：王小雨在抱着小强无声哭泣。
  这又是为什么？她为什么总是要哭呢？我现在没惹她嘛！难道女人真是水做的？牧星尘的兴致跌入低谷，不再继续享受绝美的发香之旅，只是紧紧地抱着一女一狗，安静地看着天空中的繁星。
  王小雨和小强终于都累了，逐渐平静下来。
  王小雨拍拍牧星尘的背，抬手指指石桌最中间的犹如八卦一般分成黑白两部分的怪异蛋糕。
  牧星尘拿过蛋糕，看到蛋糕上还插着2和0两个数字蜡烛，又从桌面上找到打火机，把2和0都点着了，然后轻轻抬起蛋糕，小心地送到小强的长嘴前。
  小强有点怕火，立刻踩着王小雨的胸脯立起身子远远避开，王小雨毫不在意地轻轻抚摸它的背安抚它，然后又拍了拍牧星尘的背。
  牧星尘木然。
  王小雨怒了，凶猛的一巴掌拍在牧星尘的背上，怒吼道：“你都不知道唱《生日快乐歌》的吗？”她怕声音小了哭出来，不得已才用怒吼来掩饰自己脆弱到极致的心境。
  唱《生日快乐歌》？这个小事情嘛，何苦用那么大力打我呢？算了，看在你又哭了一场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牧星尘心中有些悲苦，捏着嗓子唱起歌来。
  牧星尘五音不全地唱了一遍歌曲，王小雨闭着眼睛嘴唇微动地替小强许个愿，最后撮起嘴唇，“噗”地一声把蜡烛吹灭。用手把黑色的蛋糕掰下拇指大的一块，递到小强嘴前，小强耸着鼻子嗅嗅，好半晌才一脸为难的叼起蛋糕，用长舌头裹进嘴里，随便嚼几下咽掉。一副给王小雨面子勉为其难吃下去的样子。果然，在此之后，它对王小雨递过来的蛋糕，嗅都不嗅一下，还把狗脸缩的远远的。
  这半个黑色蛋糕可是用牛肉做的，是小强最喜欢吃的啊！王小雨的预感再次得到证实。她非常无奈，只能强忍心中的凄苦，把白色蛋糕掰成小块，和牧星尘分着吃掉。
  整个过程中王小雨都在流泪，但小强及时的舔舐，让每一颗泪珠都没有跌落尘埃的机会，也让大咧咧的牧星尘似乎没有发现狗和女人的不妥。
  白色的蛋糕吃完了，黑色的蛋糕还摆在地上，王小雨无力地趴在牧星尘怀中，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小强轻巧地跳下牧星尘的膝盖，在两人正前方趴下，提起嘴角低声地轻吠几声。
  牧星尘低头看着小强的狗脸，发现它半眯着的眼睛配合着提起的嘴角，仿佛是在笑。而那几声低吠，似乎是在跟他说了点什么。
  小强真的是成精了！牧星尘抬头转脸就想把这个情况告诉王小雨，却看见小强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进沉沉黑暗中。
  它飞奔的身形矫健得犹如正处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