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耳的警报声持续响了一百秒后，银灰色的高强度合金地板突然泛起一个指甲大小的漩涡！随着时间的推移，漩涡的直径越来越大，直至占据穿越小屋四十多平米的整个地面。
  而漩涡的中心也变成一个直径半米的黑洞！
  牧星尘二话不说按下手心中被汗打湿的按钮，椅子的束缚带便在瞬间松开，让他从屋子的天花板上自由跌落。他的目标就是旋涡中心的那个黑洞。
  才从椅子落下，牧星尘就伸直双手、并拢双腿成跳水状，以保证自己的身体与黑洞的边缘没有任何接触！
  否则的话按照穿越工程试点项目技术总监的原话：“你的哪个部位碰到黑洞，哪个部位就会在瞬间消失。不过你也无需担心。以我们当今的医疗技术，只要你不是把脑袋碰上去，就都还有救。”
  牧星尘知道这一点。但他总觉着自己身上的东西，还是爹妈给的原装货用起来放心些。
  所以他在这次穿越过程中可是小心到了极致。
  只觉眼前的光线一暗，牧星尘便进入到黑洞的内部，并悬浮其中。
  他勾起脑袋让视线越过自己的脚尖看到洞口，却看见洞口正在缩小，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它彻底消失掉。
  洞里虽然很黑，但并不是没有光线。牧星尘大睁着眼睛适应片刻，便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的蓝色光芒看清楚了当下的情况。
  而后觉得有点悲哀。
  因为他那赤裸的全身，配合着四周的圆形空间，让他感觉自己就像只虫蛹，被金属的茧子死死地裹着。
  但是他甚至还比不上小小的虫蛹。虫蛹总会化为昆虫。要么是美丽的蝴蝶，最惨也是只嗡嗡叫的苍蝇。不管怎么说，真正的虫蛹在孵化过程中的生存希望都很大。
  哪像他这只诡异的虫蛹，能不能活下去全靠运气来扛。
  在经过联邦最高级系统数千次的计算结果，在这次实验中，他的生存率不低于50%。牧星尘很是为“不低于”三字悲哀了好几天；因为实际的生存率可能只比50%高出0.001个百分点。
  然后他就被选中作为这个实验的志愿者。
  然而整件事对于牧星尘来说，根本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无妄之灾和最大的无稽之谈。
  按照联邦的科学界的潜规则，如果一个需要活人参与的实验，那么这个实验的成功率必须达到99.999%，否则的话严禁进行的！
  可是，因为各种各样不得已的原因，联邦最高决策机构授权研究所必须尽快推行此次实验、尽快挑选志愿者、尽快完成实验、并尽快报告实验结果。
  就是在这个以“尽快”两个字作为核心关键词的命令的淫威下，研究所在某一天发布一个通知：凡是愿意充当志愿者的人，第二天接着来上班就可以了；否则的话，可以在家休息十天再回来上班。因为研究所需要把计算能力和能源节约出来，确保实验的正常开展。
  牧星尘的人生悲剧的发端，就是没能看见这个隐藏在数千份文件中的命令。
  发布通知的那天，他好死不死地不在研究所，而是躲在家里补充连熬三夜所欠下的睡眠；当他第二天一大早就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地准时来到研究所上班时，获得一大群陌生人的夹道欢迎！
  在莫名其妙中，牧星尘有幸成为实验的志愿者，还是唯一的那一个；在不知情中，他还通过了严苛到极致的体检；在恍恍惚惚中，好心的医生万分欣喜地恭祝他，他将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先驱者之一。
  牧星尘懵逼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可以造就人类历史最伟大的先驱者！
  无奈之下，牧星尘只好撒泼耍赖地想退出实验，可是对方以耍赖撒泼的方式拒绝了他。
  直到牧星尘拿起一只能量枪对着自己的脑袋以死逼迫下，对方才说出实情。
  而牧星尘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掉进了一巨大的天坑中。
  牧星尘连忙根据联邦科学实验开展规范的规定向上级申诉并要求退出这项实验。即便结果不好，好歹也能拖下时间让事情有些缓和。
  谁知申诉在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实验控制中心后，这个向来官僚到极致的机构一反常态以极高的效率在三十分钟内做出否决申诉的决策。
  牧星尘无奈，只得继续往上向研究所申诉。谁知一笔吃饭小钱都要批上大半年的研究所效率更高，二十分钟后就驳回申诉。
  研究所这不是在玩我吗？牧星尘大怒，直接向联邦时空部申诉。心想联邦第一官僚部门效率再高，也会给他两三天的缓冲期，就足够自己搞个精神疾病的证明出来退出实验了。谁知联邦时空部以超出历史的最高效率，在十五分钟内驳回申诉。
  看着自己接收到的三个申诉驳回文件，牧星尘汗流浃背。无奈之下，牧星尘只得怀着最大的希望，颤抖着双手把申诉提交到联邦科学院这个联邦最高级的仲裁机构。
  果然，他的愿望再次落空。科学院副院长大人在五分钟内就给出驳回的结论。
  没看驳回原因，直接看结论的牧星尘立刻挥起拳头猛击自己的下巴自残以逃避实验，谁知他才抬起手还没能挥出拳头，手臂就被侍立一旁的安全机器人抓住，然后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用束缚衣把他捆成了一条虫。
  当牧星尘下定决心死也不参加实验时，他接到了联邦科学院名誉院长的会面邀请。
  名誉院长在全联邦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啊！
  据一条不一定准确的小道消息说，虽然他不理世事多年，但每一届新任联邦领导人在上任宣誓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老头。如果还能拍到一张扶着老头手臂的合影，那他的任期肯定顺风顺水政绩大好，相反，他的任期将会是多灾多难的……
  听说自己的偶像兼精神导师的老头要亲自接见自己时，牧星尘懵逼了最少二十分钟。从懵逼中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实验志愿者的身份，心态平和地参与到实验中来。
  要知道，只要还是个人，就不敢当着老头这尊真神的面说个不字。只要牧星尘还把自己当成个人，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个悲哀的现实。
  于是从这天起，他开始拼命地记忆着研究所在一天内编撰出来的、也不知道靠不靠谱的《穿越须知》了。
  在牧星尘把打印出来堆了一米多高的《穿越须知》通读一遍之后，老头被一群真枪实弹、浑身被联邦最顶级盔甲覆盖的特种兵送进了实验大厅。
  研究所的所有人都站在过道两边热烈鼓掌，而孤零零站在过道最顶端的牧星尘在见到老人时，差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见到偶像了！
  老头很直接地提出要求和牧星尘单独见面，然后不理会所有人的愕然，他轻轻抬起布满黑色老人斑的右手挥离所有人，带着牧星尘直接穿过大厅，一路来到研究所的飞行器仓库。
  老人熟稔地带着牧星尘在硕大的仓库中穿行好一会儿，才来到最远角的一间尘封多年的小屋前。
  老人站在小屋门口，鼓捣了足足三五分钟，才打开瞳仁、血液和精神三合一的身份鉴别系统。
  小屋里停着的是一架十多米长的银色飞船。
  老人抚摸许久没见的爱人一般，把飞船摩挲了十多分钟，才心满意足地打开座舱盖，并邀请牧星尘坐进去。
  才上了飞船，老头就把目标设置在几千公里外一座大雪山上的一个不大的高原冰川平台上。
  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飞船穿越半个地球，停在一亩见方的平台上。等发动机吹起的雪片重新落稳，那里的海拔足有7600米。
  飞船的加速很快，飞行的轨迹干脆、淋漓到了风骚的程度。让牧星尘一路都在担心老头会不会死在飞机上。
  不过老头的状态显然非常不错，让牧星尘听了一路他的笑声。飞船降落时用力过猛，在冰面上蹦蹦跳跳好几次，就快跌落万丈深谷时，才堪堪停住。
  老头带着牧星尘走出飞船，来到了狂风呼啸、零下数十度的平台上，对立而站。
  老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牧星尘。
  才开始牧星尘还能和老头的眼睛直视。不过对于老头，牧星尘只有一个感觉：老头真的太老了。
  满脸的皱纹、松弛的皮肤和大块的老人斑，把老头的眼睛、嘴巴挤得异常小；那个曾经硕大的鼻尖也软软地趴在脸庞的最中间。
  老头年轻时夺目的风采已看不见丝毫。
  可是老头的眼光依然锐利。其中充满的睿智和无法描述的光彩依然夺人神魄。
  于是，牧星尘在与他对视三五分钟后，不得不羞怯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碎冰块的鞋尖。
  十分钟过去了，可能是老头再无法忍受极端环境的折磨，缓缓说起话来。
  志愿者的事情老头没提。因为老头知道，只要是自己出面了，联邦内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何况只是让牧星尘去送死的区区小事！
  不过，老头说过的一句话让牧星尘又爱又恨。这句话是：“我用自己的生命保证，你能活着回来。”
  我的天!你都活了好几百年，估计现在都到了不想活的地步了！可是我才二十出头啊！看我的样子你就能知道我还有好几百年可活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生命是等值的吗？牧星尘低着的脸都皱成了包子。
  但牧星尘转念一想，既然老头都出面了，那么他的解释或者劝说其实就已经不在重要了。为了联邦、为了老头，就是让我去送命又如何。
  于是牧星尘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老头的脸，竭力把偶像的样子刻在心中，却尝试着把他说的话，都抛到冰川崖壁的狂风中去。
  想通了关键点，牧星尘顿时在心中觉着老头的这句话还是让自己心旷神怡、酸爽异常的。再怎么说，神用自己的生命为牧星尘这种凡人做保证，恐怕还是全世界第一次吧！这是何等的荣耀！
  就这样，即便身处零下三十度的苦寒高原，牧星尘全身的血液还是不可自抑地沸腾起来。
  老头没有理会亢奋的牧星尘，伸手递过一个银色的手环和写着字的纸条，在狂风中大吼道：“这东西目前只有一个，是世界科技的最高成就！联邦能批准实验进行就是因为它的存在！它就是你生存的最大保证！”
  牧星尘很礼貌地伸出双手去接手环。老头见状松开手指，可是手环并没落在牧星尘的手心里，而是变成液体小球漂浮在狂风中，随后突然膨胀开化为银白色的光球，把牧星尘的双手包裹起来，紧接着又重新凝聚成液体附着在他的左手手腕上，重新化为一只银色的手环。
  纸条就是个普通的纸条，如果不是牧星尘伸出右手抄在手心里，估计早被狂风带走了。
  牧星尘对手上的银环诧异无比。他早知世界已经有了实用的液态金属，虽然成本非常高极为难得，但液态金属的功能其实很单一，而且物理条件其实并不是太理想。向来都是用在高端的军事及科研领域中的。
  什么时候可以把液态金属用在跨越时代的实验中了，还成了实验者生存的最大依仗？
  老头看着牧星尘的目光突然柔和起来，轻声说道：“好了，我需要回家好好休息一下。等你回来后，把实验过程跟我聊聊。纸条等回去再看。现在你该走了。”说完，他撇下牧星尘，径直向飞船走去，没有任何邀请牧星尘一起的意思。
  7600米海拔处的风很大，狂风的呼啸声掩盖了其他的所有声音，但牧星尘莫名其妙地还是听清了老头的低语。
  牧星尘即便再是愚蠢，也没到喊出“我怎么回去”问题的地步，而是异常狗腿地目送老头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挪到飞船旁边爬进座舱，盖上盖子。
  只是在最后一秒，狂风仿佛还送来他的自言自语：“家……，木……”
  飞船吹起数十米高的雪花，闪电一般地消失在天空中后，牧星尘才缓过神来——因为山顶实在是太冷了！估计他再继续呆那么几分钟，实验就会以没有志愿者而失败告终。
  要不咱就借着这个机会去登下雪峰顶，也好在死前为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牧星尘此时有些彷徨无措，只能双手抱胸以降低体温流失的速度。
  一直安静的手环突然发出冰冷而机械的女声道：“体温急速下降，是否开启保温模式？”
  牧星尘闻言并不惊诧，联邦能说人话的机器太多了，甚至为了区别真人和机器，联邦甚至出过一条法律，明确规定机器人说话的声音必须带有清晰的机械感。
  因此，他不假思索地答复道：“可以。”牧星尘认为自己见了偶像后，智商至少下降了一百——老人把他留在绝境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体会下手环的能力吗？
  手环像液体般地在牧星尘的皮肤上散开，很快就在牧星尘身体表形成一层薄膜。这层薄膜在有效隔绝外界酷寒的同时，还发出热量温暖着牧星尘快冻僵的躯体。
  “请安排后续计划。”手环冷冷地说道。
  计划？我能有什么计划？牧星尘苦笑起来，没好气地说道：“回研究所？”
  “收到命令！确认命令，回研究所！开启飞行模式！因为这是您第一次飞行，建议使用双拳驱动模式。”手环又冷冷说道。
  双拳驱动模式是什么？不会让老子用手当翅膀飞回研究所吧？牧星尘开始诧异了，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可以。”
  牧星尘身上薄膜变化起来：大部分向他的双拳涌动，在两只手背上凸起的小小的管子；剩余的部分只能在他身体上维持着单薄到几乎不可见的程度。
  “请把双拳指向天空！”手环说道。
  牧星尘依言把双拳抬高，顿时就感觉到手背上的管子向后喷出急速的气流，在地面上吹起两团巨大的雪花龙卷！
  巨大的拉力把他的身体缓缓提起，距离地面越来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
  牧星尘终于认识到手环的不俗，连忙说道：“能否自动驾驶，用最快的速度送我回研究所。”
  手环说道：“可以！”
  话音刚落，牧星尘的身形便化为一道残影消失在天空中。突破音障的巨大爆鸣轰然响起，震落了雪山的万年积雪，引发数方圆数百公里内百年来最大的一次雪崩，埋掉数以百计的登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