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黑哥指了指在一边傻站着的孩子的父亲，说：“你得蹲下，双手托着孩子的脚跟，让孩子的脚心顶着你的膝盖，顶得越紧越好。哦对，就是这个样子。”
  二黑哥手把手引导孩子的父亲做到位，直起腰，再站到孩子身边，对孩子说：“来……孩子，别紧张，头靠近这个座椅背，对对对，靠紧；把两只胳膊……伸直，两手呢使劲抓住座椅棱，对，就这样抓紧，别动了啊，我让你动的时候你再动，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孩子咬着牙说道。
  二黑哥连说带指导，这爷俩的腿和脚结实地贴在了一起。周边的人包括我在内，谁也不说话，似乎都在听从二黑哥的指挥和调遣。我不仅看得一头雾水，心里却一个劲儿地替他敲打着边鼓，不免暗暗地替他担心。“二黑哥啊二黑哥，你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啥药？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只见过你卖些狗皮膏药啥地，也听说过给人治病，可从没听说过你给谁治过扭伤崴伤啊。这你有没有那个‘金刚钻’？可是在火车上，众目睽睽之下，治好了没得说，可要是治反了，那丢人可丢大发了……”
  二黑哥十指伸直并拢，然后像探雷器一样沿着孩子的脚面上下左右地开始摁摸，当摁倒脚踝骨缝处时，孩子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疼……疼！
  “嗯……疼就对了，问题它就出在这里。”二黑哥看了看这爷俩，然后把自己的两个拇指并在一起后放在脚踝骨缝处的中间，直接开始往两边使劲儿来回碾压。一遍，一遍，又一遍，疼得孩子咬着牙，嘴里不停地吸着凉气，而被反复碾压的部位也逐渐地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紧接下来，二黑哥左手又箍住孩子的脚踝，拿右手握住脚，使劲儿往外抻拉。反复几遍后，感觉可以了，便起身对孩子的父亲说道：“给孩子穿上袜子鞋吧，下地试试，左脚要试量着使劲儿。”
  孩子的父亲给孩子穿上袜子鞋，系上鞋带，扶起孩子，来，下地试试。孩子慢慢地把脚平放到地上，在他父亲的帮助下站起来，先站稳右脚，然后再小心奕奕地把重心转移到左脚上，接着又朝前迈了一小步，嘴里满意地说道，好多了，疼得不狠了。
  “试量着走几步就可以了，回到座位上把腿脚平放，歇上一两个时辰走路就差不多了。”
  二黑哥说到这里，到洗手盆那边洗手去了，而孩子的父亲则满怀感激，等二黑哥洗完手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两手握住二黑哥满是水的手，生拉硬扯地把香烟强塞到他的手里，嘴里连声道谢：这位同志，谢谢，谢谢啦！
  二黑哥挣脱出手来，反倒不好意思，推着家长的手，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应该的，不必言谢，谁没个紧急情况。若有需要可随时找我，我定当尽力。给孩子清洗清洗脸上的血迹，领孩子快回去歇息歇息吧。”
  俺俩还没走回到座位上，就听到有人在后面议论。
  哎，刚才这人，不就是那位志愿军同志嘛，手法挺闲熟的，厉害，有点儿真功夫；
  可不是咋地，敢情这位兵哥哥还是位多面手；
  瞧人家这这麻溜劲儿，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估计在战场上打起美国鬼子来也一定是把好手；
  是是是，我也想起来了，就是他。瞧人家不多言不多语的，做好事儿也不留名，军人就是厉害，有大爱。
  啧啧啧，二黑哥这下可光彩了，简直被夸成一朵花了！
  “哎二黑哥，你听见没，有人夸你呢。”
  跟在二黑哥后面回到座位上，我喜滋滋地小声告诉他车厢里好多人在夸奖他。可二黑哥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支烟递给我，然后自己又抽出一支点上。这可是自打认识他一来第一次抽他的烟。不过得说清楚，这可是人家谢他的烟。
  我想起来了，他的耳朵有时候不好使，所以我凑过头去，又重复了一遍，“你这事儿做得贼漂亮，大伙都夸你呢。”
  “这点儿事儿也……值得夸？”
  这次听清楚了。可从二黑哥的话里，不喜反忧，令我不得其解。
  “你二哥从今往后要多……做好事善事，不求回报，一点一点地来减轻俺自己所犯的错……误、罪过。”
  明白了，他依然耿耿于他那段难以回首的“过去”，想以做好事善事这种方式来赎回自己的原罪。我还能再说啥，赶紧转移话题吧。
  “哎二黑哥，你又没在身边，你咋知道那孩子崴脚了呢？”
  听我问到这里，二黑哥来精神了。他挺了挺腰板，自信满满地仰了仰头，说：“你也不想想你二哥是干啥地？咱可是练过武的，又是在战场上历练过多年的……”
  “战场上喂马赶马车的。”
  “咋地大兄弟，看不起战场上赶马车的？你给俺喂喂看看！”
  二黑哥正说到兴头上，被我横插得这一句噎得一愣。
  “不敢不敢。战场上喂马赶马车，只是分工不同，也等同于开枪开炮打敌人。还是你请。”
  我做了一个请他继续讲的手势，算是向他服软。
  “不是你二哥说大话吹牛皮，咱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啥情况，你以为这战场是白上的；说到治个跌打损伤这种小毛病，那就是手到病除、小菜一碟，易……如反掌。”
  “哦呕……我怎么把你练武这茬给忘了，怨不得刚才那阵子你说话那么利索，一点儿也不费劲，原来是你这个高手出山了。要是依你这么一表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高手，绝对的高手。”
  我朝着二黑哥晃了晃大拇哥，以示佩服。
  “少白活，竟些虚头巴脑，你以为俺听不出来啊。”二黑哥感觉我是在虚捧他，呛我一句后又回到他自己身上，“大……兄弟，你提到赶马车，你二哥倒不生气，谁叫咱就这点儿能耐来。可俺就纳闷了，自从到了队伍上，怎么到哪都成了喂马赶马车的料了呢？”
  “那是队伍上没发现你的长处呗，比如治跌打损伤，单凭你这一点，就该把你调到师一级的野战医院当军医。可我记得你说过，当初队伍上曾问你会啥，是你说过就会赶马车。如此说来是你自己积极主动要求的，那还真怨不得别人。”
  “瞧你巴巴地，又门缝里看你二哥。那是当初，可去年又……让俺赶马车了。”
  “去年啊？就是把你扣住后啊。你要是这么一说，那可倒有点儿意思了。到底是个啥子情况，你说出来听听呀。”
  终究还是禁不住想知道二黑哥被扣后的情况，所以我也顾不得自己针对二黑哥给自己定的约法三章了，催促他抓紧时间说说。他老兄要是再磨蹭下去，火车说不准哪会儿就到济南了。
  “唉……有啥可说的。”二黑哥摇头叹息着，可他接着就打自己的嘴巴子。“不过，嘿嘿，要是细说起这段呀，还真是有的一说。”
  不想说，还想说。瞧他这关子卖的多稀奇古怪。
  “既然有的一说，那你就说说呗。”
  我直接顶火将他的军，看他还怎么好拖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