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大无畏汤
作者:拾周      更新:2021-04-22 06:50      字数:4235
  黑寡妇啊的失声惊叫,浑身一颤,失力松开他衣领,倒退两步,反手抓在丹台上,咔嚓五条指痕。
  “你……你说什么?”
  她这一松手,白如云便如抽筋去骨,身形也站不稳,晃晃欲坠。夏药王眼疾手快,一个猴纵钻到他背后托住。白如云当场瘫倒在他怀中。
  夏药王怒声道:“黑寡妇,你竟然对一个小孩童下毒手?”
  黑寡妇愣了一下,精神恍惚,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情不自禁的低目看了看自己双手,摇头道:“没有,我没有伤他,他自己站不稳的。”忽地扬起高傲的头颅,“本夫人若要伤他,又岂止是站不稳那么简单。”
  夏药王冷郁着脸,重重哼了一声,低头望着怀中的小鬼头:
  “小白,你没事吧,觉得身子怎么样,哪里疼?”
  白如云浑身犹自抽搐不止,额头渗出冷汗,连脸庞也扭曲,想必疼到极点,上气不接下气道:
  “全身……经脉……都疼。”
  夏药王连忙扶他到椅子坐下,又给自己搬了一张。
  他轻车熟路,捏了捏肚腹,看了看舌头,然后用双手掀开小鬼头的眼皮,并无二样;越是如此,越发显得此怪症大不寻常;心头疑团顿生,探出一根食指搭在他左手脉搏之上,突然咦的一声,微微色变,垂睑不说话。
  黑寡妇悄然侧立,心中有万千疑团想盘问这小鬼头,又怕打扰夏药王看诊。
  白如云突如其来的经脉刺痛,来得快也去得快,已渐渐缓过神来,忽然又浑身哆嗦一下,只觉得体内多了一条线虫,沿着经脉缓缓游走,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它的一举一动,惊惧之意油然而生。
  夏药王双目紧闭,沉声道:“全身放松,不要运功抵抗。”
  原来夏药王往他体内灌注一丝真气。他的真气细如牛毛,属性温和,且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向前试探,白如云只觉得痒痒的,并无不适。那线虫在他体内转了一周天,大约有所发现,特意在丹田滞留几息,又转了一周天,似乎在追踪什么目标。
  黑寡妇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论内功深厚,她远超夏药王,但她只会杀人,这般气针探脉的精巧功夫她却不曾会,心中忖道,这老泼猴果真有真才实学,护法之位确实有点屈才了。两人的对话,她先前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夏药王眉头慢慢皱了又拢,拢了又皱,脸色逐渐阴沉起来,末了,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收回真气,睁开眼睑,眼神复杂之至,疑惑苦恼惊怒兼而有之,问道:
  “你先前和谁人交过手来?”
  白如云摇头:“没有和谁交过手,都是挨打来着。”
  当下将自己在梵净山下被李大嘴偷袭、朱妍背上山、合欢圣母逼供、巨灵神搭救的一系列过程都细细说了。
  夏药王猛地一拍大腿,跳将起来,怒形于色,干瘦的身子在宽大的衣裳里面直哆嗦:“这老妖婆好生歹毒,竟然在你体内留了后手!”
  他气鼓鼓的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
  “那你丹田那团热气又是怎么回事?”
  白如云啊了一声,丹田那团热气已经盘踞好多时日,既不消散,也不作恶,时间长了已习以为常,此时夏药王提起,方醒觉它原本大不简单。
  白如云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说道:
  “哦,那团热气啊,那团热气……因为我吃了血蝙火丹啊。”
  夏药王登时愣住,鼓起一双死鱼眼般的眼珠子,十指捏起拳头,牙关咬得咯咯响,一句一顿问道:
  “你说……你吃了……血蝙火丹……我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血蝙火丹?”
  他神态可怖,仿佛要活吞了他,白如云吓得缩了缩脑袋,活脱脱一个偷吃糖果被当场捉获的顽童,低声道:“我不小心吃的。”伸出拇指和食指沾在一起,“那东西只有芝麻粒般大小,谁曾留意得到。”
  “那可是曲非的救命药!”
  白如云脑袋缩得更低,就像鹌鹑一样。
  夏药王越发生气,恶骂连连:
  “暴殄天物!气煞我也!……咎由自取!活该!”
  他铁青着脸,背负双手,弓起腰像只老猴子,在丹房里面走来走去。前面有张丹台拦住去路,他一脚踹翻,台面上的家什哗啦跌了一地,这下丹房里面唯一齐整的东西也没了,再加上柱倒墙穿,当真是满眼狼藉。
  火工药童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都识趣抱着盛满大无畏汤的罐子躲得远远,不敢惹他。
  只见他又踢又砸,发泄了一会,大约是累了,终于消停下来。事关性命,白如云连忙好言打听。夏药王余怒未消,说话浑无条理,五句里至少有两句在骂他,还有两句带着冷嘲。
  白如云细心恭听,约摸揣摩出几分道理,越想越是惊惶,厚着脸皮陪笑道:“夏叔叔救我。”
  夏药王板起面孔:“你如今有毛有翼,还要夏叔叔救么。”
  顿了顿,终于忍不住。
  “血蝙火丹是练气之人的灵丹妙药,那颗火丹刚刚成形,药效大打折扣,但也至少可凭空增加小半甲子功力。可惜你啊,平时不好好练功,结果只能汲取些皮毛,绝大部分精华还沉淀在丹田。你现在就像……就像抱着金砖饿肚子!”
  白如云连忙点头受教:“弟子日后必定勤加练功。”
  夏药王冷笑:“暂且听着。”
  “那也只是浪费,怎地经脉会突然痛起来?”
  “先前合欢圣母收手之时,暗中在你体内留存了一缕阴柔真气。那缕真气乃无主之物,在你经脉里到处游走。故你体内现在有三股真气,打个比方,有沉睡的猛虎,有潜伏的毒蛇,还有你自身那头牛犊……懂么?”
  白如云连连点头。
  “三者平时相安无事,但你一运真气就全乱套了,失控,冲突,反噬……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演变到什么程度。”
  白如云缩了缩脖子,犹自后怕不已,那滋味着实不好受,痛起来如千万根火针在经脉里乱钻乱刺,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老妖婆当真歹毒,竟用这般法子折磨人!
  “那我怎生是好?”
  “若是两股真气并存,只须这头勤加修炼,那头抽丝磨角,此消彼长,总有一天能将它祛除干净。但你现在三股真气并存,情况就复杂多了,蛇牛相争,惊动睡虎……难矣!”
  夏药王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我此际也无良策,待我再好好想想。辟邪丹可曾随身带有,若是疼得交关,就服一颗,应能减缓你的痛楚。至于何时何地发作,谁也无法预估。日后修心养性,勿要随便与人动武,如此一来,保住性命应该不成问题。”
  连夏药王也束手无策,普天之下能医好他的人不多了。
  白如云苦笑道:“不能与人动武,那和废物有什么分别。”
  夏药王道:“我武功平平,单凭一身医术行走江湖,也未见得有人敢欺负我。”
  黑寡妇掩嘴笑道:“你这老泼猴从不管江湖规矩,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有机会就下毒,毒不倒人家便毒他身边人,从来不肯吃半点亏,江湖上谁见了你不头疼。”
  白如云暗中吐舌头,这般睚眦必报的人物,大约也只有香灯会能容他了。
  夏药王嘿嘿笑了几声,不以为耻,又道:“那药箱子你就留着吧,它在你手上,总比在我手上有用。”
  他极力控制语调尽量显得淡定,但说到最后,还是免不了带着情绪。其实他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明日正邪大战高手如云,他实无把握活下来,早已暗下决心要以死殉教。那药箱子,大约他以后再也用不着了。
  白如云却不知他的良苦用心,任性大声道:“我不要!我不要当个不能动武的大夫!”
  他越说越激慨,心头悲郁难抑,鼻子发酸,直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我白氏满门血海深仇,谁来报!
  夏药王双目直瞪,两手叉腰,没好气道:“你以为大夫容易当?你以为快意恩仇好爽快?想死你便寻个地方自行了断,免得出去被人一掌打死,然后跑到阎王爷面前告状,说我没有提醒你。我药王手中从来没有医死过人!”
  他怒其不争,一口气噼里啪啦大骂一通,气得胸膛起伏不定,顿了顿,终究于心不忍。
  “这怪病,不是我不肯尽力,实在你的病因与真气冲突有关,非寻常针灸药石所能奏效。真气修炼之道,本非我所长……”
  他略作沉吟,突然眼睛一亮。
  “我想了一下,倒也不是无计可施,这梵净山上便有二人或可治你。”
  白如云大喜过望,偷偷拭去眼角泪珠,猛地抬起小头颅:“那二人?”
  夏药王伸出第一根手指头:“其一,当然是合欢圣母,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既能在你体内种下祸根,理应也能替你拔除。”又摇了摇头,“只是老妖婆心胸狭窄,她既然蓄意伤你,焉能轻易救你。”
  白如云听了,又是一阵伤心失望,只得强作笑颜,求她出手相救,到头来怕是徒增一番羞辱。
  夏药王伸出第二根手指头:“其二,便是本会尊主,大天尊。他老人家学究天人,一身真气已到极高的境界,对真气修炼之道的理解不作第二人想,或许他可以给你指点一二。”
  白如云吐了吐舌头,那是当今武林第一大势力掌权人,高山仰止的人物,寻常人要见他一面也难,更不休说承蒙他亲身指点武功。
  夏药王道:“这样吧,我寻个好时机,在大天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至于他老人家肯不肯见你,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此时,静候良久的黑寡妇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喂,你们师徒俩嘀咕半天,有完没完?”
  夏药王瞪她一眼,语气不善:“你待怎样?”
  黑寡妇道:“他一时三刻死不了,本夫人有话要问。”
  只见她深深吸一口气,隆起的胸脯越发高耸,精妆的脸容罩上寒霜:“本夫人再问你一次,琴魔当真是大先生所杀?”
  白如云点头:“千真万确。”
  黑寡妇又问起其中经过,当下白如云将大先生如何支开曲非、逼问秘笈不成、恼羞成怒杀琴魔箫仙夫妇灭口、冒认长辈掳走曲非的恶行细细说了。
  “好,好,好。”
  黑寡妇听完,怒极反笑,咬牙切齿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时怒时笑,又开始变得疯疯癫癫。众人看在眼里,知道这婆娘心中实已动了杀机。
  夏药王皱起眉头:“可有证据?”
  他心中猜忖,小白和大先生素不相识,更无仇怨,决计不会诬蔑他,这件事多半假不了,只是真相过于震惊,他一时之间无法相信,心底尚有一丝期盼,唯恐其中另有隐情。
  白如云愣了一下,道:“我亲眼所见,还要什么证据。”
  “哼,你这是小孩子气话。空口无凭,怎能凭你一面之词,便将人家定罪。”
  白如云登时哑口无言。
  黑寡妇却冷笑道:“药王,你三番四次替大先生说好话,可是人家给你许了荣华富贵?”
  夏药王勃然大怒,跳将起来,正色道:“黑寡妇,你这话我不爱听。荣华富贵哪个不爱,夏某也爱。但琴魔是夏某过命挚友,如今他夫妇惨遭人毒手,夏某纵使武功再不济,也要将杀人凶手找出来,拼个你死我活,什么荣华富贵倒是其次。你拿这话来说我,未免忒小瞧人!”
  黑寡妇不禁竖起大拇指:“好,是个真汉子!”
  夏药王又问:“小光头如今何在?”
  “也被大先生拐走了,夏叔叔救他。”
  夏药王脸容肃穆,重重点头:“必须的,拼了老命也要救。”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话音未落,黑寡妇忽然伸手一把扣住白如云的手腕,身形跃起。她出手极快,二人未及反应,白如云已然落入她手中。
  “走,我们去找大先生讨个说法。”
  夏药王赶紧施展《灵猴百变身法》追出门,只见黑寡妇拽着白如云,如老鹰抓小鸡,宫裙飘飘,香肩皎皎,背影看起来好生惹火;莲足虚踩,瞬间已经拉开一截距离,手中有人竟比他只身轻装还要快。
  这婆娘疯疯癫癫,武功却一点也不含糊。
  夏药王心中佩服,果然不愧是长老级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