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道酬情
作者:
凤偶 更新:2021-04-22 05:20 字数:16406
承嗣既降,仆固没有后顾之忧。过了年便带了朔方兵与回纥兵,朝恩的神策军追击朝义。薛嵩闻听承嗣降唐,仆固几欲杀死承嗣,遂有些犹豫。张雁见他迟迟不向唐请降,茶饭不思,郁闷终日。薛嵩来见张雁,听得她在房里不歇叹气,好是难受,竟自不敢见她又复转回。闻报:“仆固大军兵临城下。”志清,薛直,薛眬,薛光等将多来请命降唐。薛嵩无计可施,道一声:“开门迎降罢。”
于是率部出城以所领相、卫、邢、洛、贝、磁六州之地,向仆固磕头请降,表示愿意以他马首是瞻,效以犬马之劳。仆固大喜,便以薛嵩为党援。之前朔方,回纥,神策三军多以洛阳,怀州,汴州等地为敌境为借口,沿路烧杀抢掠,百姓饱受残暴,死亡数以万计。抱玉,马璘不甚悲怆,愤然罢兵而退。仆固不以为意,继续进兵河北。得晗,殿英等也以保境安民为借口,退兵回了泽潞。崇尧,昱人两个矢誓要彻底荡平叛军,追随着仆固进入河北。
昱人密地向崇尧说道:“那些叛将一见大势已去,便纷纷投降,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名正言顺的节度使。我等打这么多年的仗,所为的不就是要彻底将他们灭了,还天下太平么?”崇尧道:“十二弟想做甚的?”昱人道:“史朝义已然是老鼠过街,势孤计穷,不日就要授首。已不足为惧,所顾虑的正是这一干降兵降将耳。”崇尧道:“十二弟要杀了他们麽?”昱人道:“正是这样。仆固私自接纳他们,想要引以外援,图谋不轨,可见一斑。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崇尧踌躇道:“兹事体大。须谨慎行事则个。”
昱人道:“为天下计,大丈夫做事生死早置之度外了。”崇尧道:“你有甚主意麽?”昱人道:“我听说李怀仙也要把所领幽、涿、营、平、蓟、妫、檀、莫八州之地向仆固递上降表,请降。在三日后会亲赴仆固大营交呈降书。田承嗣,李宝臣,薛嵩三个也会来拜见仆固。那时候我们联络有识之士一举将他们杀死在营中,岂不省事。”崇尧道:“朝廷为了苟安一时,竟然不惜将河北之地送给他们四个。待他们缓过劲来,依然故我,对抗朝廷。十二弟,所言极是,我跟你为了我朝百姓过上真正地好日子,把他们聚歼于此,岂不快哉。”昱人道:“只要我们计划周密,杀了他们。那时候仆固骑虎难下,只好下令扫清河北。我们非但无事,还会落下锄奸美名,流芳百世呢。”
崇尧道:“我也有这个念头许久了。只是十二弟,一旦事败,你我性命可就搭进去了。你跟盈盈说过了么?”昱人喟然叹道:“我想好了,这一回不论结果,势必连累到舜王坪。之前我修书一封,教人送去舜王坪交给十三弟了,教他速速遣散舜王坪兵马男女,带着盈盈,香怡南下在宋州等我们。说一个月不回去,就别等我们了。”崇尧道:“此事切记要谨慎行事。”
当下昱人联络豪杰,约期诛杀四个叛将。那时朔方小将浑瑊,泽潞李晟两个多带了心腹将兵前来聚会。浑瑊道:“仆固大营守卫与我极熟,他们多不满仆固跟鱼朝恩狼狈为奸,将河北教叛将瓜分,形成强藩。我密地里向他们说了门主这个主意,他们一定欣然答应助我们一臂。”昱人道:“何须他们出手,只要支开他们,便事半功倍了。”浑瑊道:“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了。”李晟道:“我带来上百好手,杀起人来,又狠又快。休说是他四个,便是四十个也不够砍的。”昱人道;“我召集了我舜王坪一千将士,个个都不怕死。一旦失手,便分道扬镳,回家种田去。”
浑瑊,李晟大笑:“昱人兄这手走为上,高明哩。”昱人道:“只是有一件,得手之后。我们便要挟制仆固将河北四镇余孽,尽数歼灭。”浑瑊笑道:“那时候也由不得他了。四镇主帅被杀,群龙无首,还不大乱起来。仆固为了保全自己身家性命,只好将他们彻底铲除了。”李晟道:“到时候把鱼朝恩也要杀了,以绝后患。”昱人道:“这老贼祸国殃民,早就该死了。”浑瑊道:“我们且散了,待到李怀仙他们都到齐了,就动手。”当下约定好了,各自散讫。
不题,一干人计较要诛杀四个叛将。至期怀仙果然轻装简从来到仆固营帐纳土归降,递呈降书。李宝臣,田承嗣,薛嵩三个亦是带了少数兵马前来拜见仆固。仆固大喜接纳,摆酒宴庆贺。浑瑊率部下数百人来到。那些守卫见了浑瑊,当下意会,自行悄悄离开。崇尧与昱人,李晟带领一千多甲兵便要杀入军营。浑瑊也将刀拔出,就要动手。
却见得晗率领数百人马疾驰而来,笑道:“门主,十二弟,李将军是要进去吃杯热酒麽?”崇尧,昱人怪异他何以去而复返。其时营寨内众叛将心腹兵卒见舜王坪一干甲士神色诡异的矗立在辕门外,喝叫起来:“谁的兵马,来此作甚?”得晗拉他两个走过一边,说道:“十二弟好不精细,那封书信亏得我截获了。我再晚来一步,可不是酿成大祸。”李晟怒道:“李得晗,坏我计划,我杀了你。”拔剑就要动手。得晗笑道:“我好意前来救你们一命,到要怪我多事。”崇尧教李晟息怒,说道:“自家兄弟,莫要记恨。”仆固听得外面聒噪,大步走出帐外,叫道:“吕崇尧。这里都是你的老朋友了,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进来见一见,吃杯酒。”
昱人低声道:“你要出首告发我们么?”得晗道:“做兄弟的怎么能干那样勾当。我是来劝你们罢手的。仆固虽然没有提防,可是动起手来,左近那么多唐兵,贼兵,你们如何脱身,岂不是把性命都撂在这里了。”崇尧道:“我们不能任由他们结党营私,把大好河山教他们瓜分,成为他们割据的资本。会害死很多人的。”得晗道:“我不管。我不能看着你们送死。进去罢,跟大帅吃杯酒。”强拖硬拽着他两个进入辕门。李晟见那大营周围的护卫多奔回来,晓得浑瑊出于无奈,放弃了原定计划。李晟也怏怏随着进来。仆固见他们神色蹊跷,说道:“吕崇尧,白昱人带着兵来这作甚?”昱人道:“追击史朝义路过此间耳。”仆固遂坦然不疑。得晗笑道:“我兄弟们也来庆贺大帅兵不血刃平定河北,顺道来吃杯酒。”仆固大喜,邀他们进帐赐座。
崇尧,昱人,李晟,也只得作罢,同得晗一起权且坐下来吃酒。四个叛将多起身把盏敬他四个,备言往日各为其主,相互攻杀许多故事,真是津津乐道。席间,宝臣道:“虎生犹可近,人熟不堪亲啊。”怀仙等附和欢笑。崇尧也只是强作笑容罢了。酒过三巡,相谈愈是投机。仆固道:“难得你们打了多年,能够坐下来吃酒,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哩。”接着说:“吕崇尧,白昱人接下来有甚打算?”崇尧道:“解甲归田耳。”仆固好生失望,说道:“你们跟着我,必当委以重任,高官厚禄不在话下,多考虑罢。”昱人道:“多谢元帅美意。我跟八哥都打的腻烦了,不想再打打杀杀。希望大帅能够自此飞黄腾达,封侯封王,子孙富贵,福泽绵长。”仆固甚喜,乐陶陶地说:“昱人兄真会讲话。本帅赐你们每人三万贯钱回家过小日子去罢。”昱人欢喜道:“谢谢大帅厚赐。”
说笑间,两个人俯伏来到营帐,正是火拔天,火凉乙父子,自称死罪,情愿将功折过,为仆固尽力。仆固蹙眉道:“敢情是史思明,史朝义贼父子最信任的火拔父子。本帅高兴,既往不咎,你们起来罢。”朝恩道:“二位弃暗投明,极是好哩。应该加官进爵,赐钱嘉奖。”二人正要起来谢恩,却听得一个妇人哭的地动山摇,扑了进来。仆固嗔怒道:“谁家妇人这么没规矩,哭哭啼啼大煞风景,成心来扫我酒兴。”朝恩蹙眉道;“谁放他进来啊,把这个妇人还不快拖出去。”左右便要动手。几个卫兵进来回禀道:“属下们见她哭的厉害,一时失察,就教她闯了进来。大人莫怪。”便将她要拖拽出去。崇尧一见竟然是赵婉晴,惊喜交集道:“婉晴姑娘,你没死。你还活着呢。”婉晴哭诉道:“大门主救我,救我。我有天大的冤情要向大帅禀报。”
崇尧便离席,禀报说:“大帅,她是我舜王坪的赵婉晴,当年鬼子。”说到这,看了李宝臣,薛嵩一眼,改口道:“当年舜王坪被李将军跟薛将军攻破。婉晴姑娘被火拔父子带走范阳,一别多年,想不到她还在世。她说有冤情,末将请求大帅允许她把话说完,再行处置好麽?”仆固见她哭的悲切,有些疑惑,遂说:“有话就说。”婉晴恨的火拔父子眼中冒火,戟指着他们,厉声道:“小女子便是要告他父子。”火拔父子吓的魂飞魄散,抬头骂道:“你别含血喷人,大帅不会听你胡搅蛮缠的。我们恳请大帅把她拉出去正法。”
仆固一声大喝道:“你们住口,听她把话说完。如果不是太过不可饶恕的罪责,吾皇是有诏令的。只除了史朝义不可饶恕外,其余一干从犯都可以赦免。你们怕甚,不许她说完。”婉晴便说出一段鲜为人知的秘密来,有分教只叫陈年积冤浮出水面,罪魁祸首甘心伏诛。
婉晴一头哭泣,一头说道:“当年耿仁智,乌承恩父子设计要在范阳杀死史思明,便是他两个洞察先机,出卖了乌承恩父子,害得他们被史思明乱棒打死,被杀了几百心向唐廷的将士。”朝恩在旁听的,气的跳了起来,愤然道:“原来竟是你们这两个搞的鬼。当年若非泄了机密,史思明早就被正以国法了,还作乱了这么些年。先皇还为此授人以柄,弄得下不来台。简直是罪该万死,该万死啊。”火拔父子听得汗流浃背,连声求免,叩头不迭。宝臣,怀仙,承嗣,薛嵩也多说:“这可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恳请大帅杀此二贼,以谢天地神灵。”
火拔天父子便说:“列位何不念同事一场,代为求情。却要落井下石。”怀仙道:“你们也配。我们征战沙场,流血流汗,你们到坐享其成。火凉乙的府邸胜似王侯府邸,豢养娇妻美妾十数个,也该败了。”李宝臣道:“火拔天素无战功,却屡屡荣获封赏,谁不怀怨。哪个将士偶犯小过,不出好言,总是推波助澜撺掇着教史思明杀了满门才干休,以此获得信任。此等泯灭人性,丧心病狂的禽兽,留他何用。”火拔天父子见众将多怀愤慨,情知必死,气都泄了。
仆固亦是愤然叫道:“我跟乌承恩父子颇有交情,你们害得他们惨死。理当偿命。”火拔父子吓的魂不附体了,见昱人在座,急忙趴到昱人跟前,求他为他们求情。昱人道:“自作孽不可活。当日我都已经饶过你们父子一回了,还来求我作甚?”仆固随即教把他两个拖出辕门外斩首,明正典刑,与死去的烈士抵命。当时火拔天父子猛地挺身立起,叫道:“左右是一死,与你拼了。”便扑向仆固。仆固勃然变色道:“恁麽无理。”飞身跃起,早将两人踹翻。
左右怀仙,宝臣,承嗣三个早跳出来,将他两按翻,拳脚相加一顿乱打,直至吐血。崇尧,昱人不胜欷歔,将脸转过,不忍目睹。得晗,李晟只叫:“打死他,打死他。”两个气若游丝,躺在血泊中,兀自骂道:“李宝臣,田承嗣,李怀仙你们三个又何尝不是手上沾满血腥。我父子便是死了,也要拉你们去垫背,教你们断子绝孙。”三个闻言,脸色大变。仆固笑笑道:“这样人天生便有反骨,拖出去斩了。”卫士将他两个血泊里拖出辕门外,须臾斩首号令讫。
婉晴顿首拜谢不已。仆固命教起来,赐钱与她。婉晴不受,说道:“小女子之所以苟活到今日便是要亲眼看到这两个奸贼伏诛,此心愿已了。也别无所求了。”又向崇尧,昱人道了万福,走出营帐外,攫夺过卫士一口宝剑自刎而死。崇尧等惊得目瞪口呆,不胜欷歔。仆固慨叹道:“好一个烈女耳。”传令教厚葬了她。
酒阑人散,四个叛将多辞别了仆固回去封地。仆固传令众兵务要尽快拿获朝义,好早日班师还朝。崇尧,昱人感念薛嵩,宝臣谦恭,唯唯恐惧,尚盼他们果然改邪归正,爱惜辖地百姓,遂把杀他四人的念头放下了。出了辕门,见到火拔父子尸身。昱人感伤一场,念着他们是盈盈父兄,不忍教暴尸荒野喂了狼,教人把火拔父子尸身掩埋了,说道:“这是我为你们唯一能做的事了。”
次日便引兵北上,追击朝义,经州过府,降唐将官无不箪食壶浆以迎。备言朝义吃闭门羹,向范阳逃窜而去的事。崇尧,昱人闻知朝义身边尚有三百番兵,情知一旦教他有了落脚处,还会卷土重来,当下快马加鞭追赶。
朝义跑到范阳,怀仙据不开门,又教各地守将莫要救济他们。朝义大骂怀仙忘恩负义,只得引众再往北行。正是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又惊又怕。饥肠辘辘,穷窘之极。骆悦道:“李怀仙,张忠志他们都背叛的皇上,做了唐朝节度使。我们走投无路了啊。”朝义道:“想不到我会走到众叛亲离的境地。骆悦,你也走罢。”骆悦道:“臣不走。”莫南堕泪道:“真是国乱显忠良啊。如果我们还能绕过范阳去关外,还能有生机。各路将领都是假意降唐,不是真归降。我们待到朝廷跟他们闹翻,然后在关外借助奚,和契丹起兵,东山再起,依然会有所作为。”朝义仿佛看到一线曙光,欣喜道:“先生所见极是。我们快走,莫教唐兵追上。”三个到此地步,大有同病相怜之感。
走到午后,听的身后马蹄声急遽传来,大呼道:“逆贼休走。”朝义回头望见竟然是怀仙部将李抱忠引着崇尧,昱人两个带兵追到了,吓的亡魂丧胆,叫道:“完了,完了。”骆悦道:“我拦阻他们,皇上快走。”莫南架着朝义慌不择路的就跑,跌跌撞撞,好不狼狈。那两三百蕃兵兵龇牙咧嘴,咆哮着舞动刀枪饿狼似的扑了过来。舜王坪兵马瞋目张胆,仗刀动枪便杀。双方好一场火并,但见那骁勇的若猛虎攒羊,怨气腾腾,直杀得愁云惨淡。
崇尧手持旷夫刀与骆悦厮杀三五回合,一刀将他劈翻,复一刀结果了性命。昱人道:“八哥,我们快追史朝义那厮。”扔下李抱忠与那些蕃兵。纵马赶了一程,望见莫南拽着朝义飞奔。崇尧道:“休走。”莫南回头一见是崇尧,昱人两个,情知双拳难敌四手,叫一声:“皇上保重罢。恕我不能保护你了。”朝义涕泣道:“李先生也要舍弃朕麽?”莫南道:“我还不想这么死了。我要活着为皇上报仇,以报答皇上知遇之恩。”当下展开轻身功夫望西逃窜而去。崇尧,昱人赶到跟前,目注着朝义。朝义望见李抱忠率兵前来,自知必死,大叫一声:“天不佑我啊。”拔出腰间长剑自刎而死。
昱人道:“跑了李莫南,贻害无穷。”崇尧向抱忠道:“烦劳你将史朝义尸身带去交给仆固将军。”抱忠道:“两位快去追李莫南那厮。”两个别过,乘马急追,赶了一程,只见山峦连绵,原野寥廓,实在不知往哪里跑了。昱人跌足叫苦道:“坏了。这一去便是虎入深山,鱼游沧海,我们此生将永无宁日。”崇尧道:“只怕他会给我朝带来更大的灾难呀。”两个闷闷而回。
崇尧,昱人两个见了仆固,备言朝义自杀一事。仆固道:“抱忠已经说过了。朝义已死,实乃我朝幸甚耳。”当下拨钱六万贯给他两个带回。二人率领舜王坪兵马南下,崇尧取道便要去相州接张雁。昱人道:“薛嵩今时不同往日耳。他是堂堂的朝廷一品封疆大吏,满门荣华富贵。你只是区区泽州兵马使,官俸几何?便是去了,闺门深邃,他岂容你遽然进入内宅。”崇尧一颗心登时凉了半截,暗暗自怨自艾:“张雁嫁给了薛嵩,怕不会有五花官诰命之封。一品大员夫人何等荣耀,哪里会看得上我。”忍气含羞打消了去相州的念想。昱人只教精细人暗暗打听相州张雁动向,心下谋划着如何教崇尧与张雁成就美好姻缘。不在话下。
当下两个拖着钱回到舜王坪。崇尧便把抱玉召来,备言辞职还乡的事。抱玉道:“我正要为你舜王坪一干将士邀功请赏,封官进爵,奈何要急流勇退,去做个乡野小民。”崇尧道:“朝廷腐朽,奸佞当权,我看了这么多年,早已是心灰意冷。何况当初起兵之初,抱着的原本就是待战事结束,然后解甲归田的念头。将军让我去了罢。”抱玉道:“十二爷,你也是这个意思么?”昱人笑道:“我是不想走,可是我家娘子要我回去跟她完婚。我只好听她的了。”抱玉唏嘘一回,说道:“两位大才,美玉埋没于泥沼,朝廷的损失啊。”见他们此意坚决,晓得无可挽留,便申报朝廷,给钱放还了。时隔多日,朝廷旨意下来,准了奏请,各赐舜王坪将士赏钱不等。
崇尧便打点遣散舜王坪男女各归家乡,将舜王坪历年积蓄搬将出来,都厚赐钱财,以为回去置办田地,养命之资。舜王坪老弱妇孺莫不啼哭,不忍分别。崇尧道:“天下无不散筵席,这里毕竟不是你们的故土。我也要离开了,都回家乡去过日子罢。”昱人,简良,盈盈,香怡,马伯三单芊夫妇都主持分散财物,忙的不可开交。舜王坪男女别的时候,多来叩谢崇尧当年活命大恩。崇尧看着他们陆陆续续的分道去了,悲伤不已。忙了三日,舜王坪一应男女兵卒都下山自谋生路去了。得晗只说冗务缠身,竟也不来送行。太清,中流,石柱也是巧言推脱。崇尧,昱人颇有一种兄弟缘分已尽,树倒猢狲散的感觉,也不见怪。
昱人有一帮兄弟说:“我们离开了舜王坪也是无家可归,便跟着十二爷南下了。十二爷可莫嫌弃我们带张口跟你去吃饭。”昱人见他们十几个人,多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点头道:“好兄弟,我们一起走,回我老家。”那十几个人欣喜若狂的拜谢了。崇尧看着空荡荡的山寨与昱人,简良各处走了一圈,来到战死将士的坟茔场。只见芳草萋萋,鸟雀吟哦,好不叫人心酸,有种莫名的惆怅。
崇尧将酒一一浇奠了,抹泪道:“兄弟们,我要走了。下回来看你们的时候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你们别怪我。”昱人悲泣道:“兄弟们,这场仗打赢了。可是你们没有看到今天的胜利,我好难过。没能跟你们一起回去。”说着,声泪俱下,悲恸之极。简良跪在一旁,说道:“三哥,四哥,我会找到你们的妻子,儿女,会想办法照顾他们一生。哎,这是我唯一能给哥哥们做的事了,还有十一哥,我们来世还做兄弟。”一行人起身下山,乘坐了车马,带了十数车的钱物,便要南下。
一个兵卒来到说:“可是十二爷,白相公?”昱人勒马道:“是我。”兵卒道:“我家县尉大人有请白相公入城歇马。”昱人笑道:“是赵城县尉马燧,马大人罢。”兵卒道:“正是家主。”昱人笑道:“八哥,马县尉与我交好,可往一叙。”崇尧道:“即是马县尉有请,暂缓行程罢。”一行人径直来到赵城。那马燧率领一干僚属前来接待,说道:“听说两位将军纳印解甲,要回故里过男耕女织的小日子了。”昱人道:“战事结束,我等该回家去看看了。”马燧叹息道:“两位好武艺,就这么去了,实在可惜了一身本事。”昱人幽幽一叹道:“叛将都做了朝廷的节度使,我等打了这么多年仗,朝廷却不予褒扬赏赐。奸佞弄权,我等哪有出头之日耶。”马燧一笑道:“昱人兄,莫发牢骚,且进府一叙则个。”
崇尧,昱人率众入城,来到马燧私宅下马。马燧教人把车辆马匹多牵去后槽喂养。一众到客堂上分宾主坐了。马遂教人备了夜饭,安顿盈盈,香怡等人下塌处。领着他们径自去了。马燧道:“你们走了倒是一身轻松了,我这个县尉一个不慎,也是性命不保啊。”昱人忙问:“此话怎讲?”马隧道:“仆固奉命护送回纥兵归国。那回纥兵何等的凶残肆虐,沿路杀人越货不说,哪个官衙不给他们赏赐馈送,就要杀进城去。眼下回纥兵就要来到赵城,我人微言轻,不忍百姓遭殃,故而不揣冒昧,请来两位支个招,救我缓急。”崇尧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赵城百姓计。十二弟也该想个主意才好。”昱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道:“有了。”马燧兴奋的问:“何计可以教回纥兵知难而退?快快说来。”昱人笑道;“以杀止杀,以暴制暴。”马燧蹙眉道:“教我跟回纥兵厮杀麽?我一个赵城县尉哪有兵力与他对抗,昱人兄莫取笑了。”
昱人道:“谁叫你与他兵戎相见了。”马隧道:“那到底是何意?”昱人道:“你去死囚牢里提出十数个死囚犯,只说叫他将功折过,死后善待他的家人。他们岂敢不从。到时候县尉大人就这么这么。”如此这般的将计谋说给马燧。马燧一听拍手笑道:“真有你的。昱人兄不愧是足智多谋的豪杰,这等花招都想得出来,难怪所战多捷。”当下依着昱人吩咐,死囚牢里提出数十个囚犯来,如此这般的说了,那些囚犯自知死罪,还能为国尽力,惠及家人,哪有不肯的。马燧将他们多扮作了官府兵差,只待回纥兵来行事。未两日果然一队回纥兵路过赵城,手指叫道:“我们进城去索要些钱财。”多簇拥着来到赵城。马燧得报,教那扮作官差的死囚犯列队来迎。回纥兵舞刀弄枪,厉声叫道:“快拿出一万贯钱来,否则便血洗赵城。”马燧便教那官差多去搬钱,少时都回来,叫道:“赵城百姓一贫如洗,哪里有钱支应。”
马燧声色俱厉的说道:“没有钱,哄我呢。兵爷在此等着哩,取不来钱,别想活命。”回纥兵见马燧真个是要给他们钱,只是奈何没有。马燧霍地拔出一口刀,叫道:“违我命令,该杀。”一刀剁翻了一个死囚。回纥兵见那杀起人来,倒吃一惊:“啊呀,这个官爷还真舍得杀。”马燧教另几个去搜刮钱财,多畏畏缩缩不敢前去。马燧挥刀又连杀两个,唬的回纥兵魂不附体,寻思:“哪里见识过这等杀人魔王,连属下都杀。”吓的挥手道:“我们不要钱了,官爷息怒,莫杀人了。”仿佛见了鬼,大呼小叫撒腿跑了。
昱人闪在一边,掩着嘴笑:“回纥兵再凶蛮霸道,也是个有血肉的人。只会欺凌弱小,见了更厉害的就丢了魂了。”崇尧见此,深有同感:“都是皇帝不信任将帅,却重用奸佞,依靠他们嫉妒陷害忠良,招引回纥兵欺辱我朝。我朝上下一心,稍微振作,回纥兵哪敢便到肆无忌惮的地步。”马燧见吓跑了回纥兵,失声大笑起来。昱人笑道:“恭喜县尉大人保全了赵城黎民。”马燧道:“这还多仗昱人兄出的好主意呢。以后回纥兵再也不敢来我赵城撒野了。”遂留下昱人,崇尧小住,畅谈用兵之术,演讲武艺。
不日,李晟来到赵城,说道:“回纥兵说你杀了官差,可有此事?”马燧笑道:“杀几个官差,有甚大事。将军是来兴师问罪么?”李晟倏地拔剑,厉声道:“不敢杀回纥兵,反倒拿属下开刀。我杀了你。”马燧见他嗔目,当下叫道:“想打架麽?”亦是拔出腰间长剑,嗔目相向。昱人闻说李晟前来,便来相见了,又见他两个剑拔弩张的样子,诧异道:“为甚起?”李晟道:“马燧杀了官差,其罪当诛。”昱人笑道:“错了,错了。”将死囚扮作官差,吓唬回纥兵的事说了一遍。李晟收剑道:“既是如此,罢了。”马燧叫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拔剑,明晓得是错了,还不赔礼。是欺我官职低微麽?”李晟道:“你待怎的?想打架,本将奉陪到底。”马燧怒道:“怕你麽?”
昱人,崇尧做好做歉,叵耐两人你要他道歉,他偏不赔礼,互不相让。李晟仗着官大,叫道:“要我道歉,只除非打赢了我。”马燧道:“打就打,教你晓得莫仗势欺人。”两个扭作一团,直到天井里。崇尧苦叫:“莫伤了和气。”两个各拔腰间长剑,你来我往,打得好不惊心动魄。崇尧道:“两位都是国之栋梁,奈何斗这闲气。”李晟身手了得,马燧也是武艺精湛,正是棋逢对手,打了五十余回合兀自不分胜败。昱人看的入港,连声喝彩。崇尧蹙眉,想道:“久战下去,必有一伤。”一念及此,纵身跳下,旷夫刀出鞘,厉芒闪烁之间已是将他两人的剑荡开。马燧叫道:“干甚,还没打得他服输。”
崇尧见他还要扑上去厮杀,忙抱住了,叫道:“些须小事,恁麽大动肝火,惹人笑话。”李晟叫道:“放开他,叫他来尝尝我的剑锋利也不利。”马燧嚷叫:“门主,放开。教我打这厮。”崇尧只是不松手。昱人拉过李晟一边道:“你不道歉,难道想闹出人命。快走快走。”李晟一头走,一头说:“不跟你一般见识。”径自去了。崇尧松了口气,气道:“有力气去上阵杀敌,窝里斗也不嫌丢人。”马燧道:“早晚教他认账。向我赔礼才肯干休。”昱人道:“且吃杯酒,消消气。”一干人摆了酒肉,豪饮到深夜方散。次日,崇尧,昱人向马燧辞行。马燧送他们出城来。
崇尧,昱人等人才走了一程。只听得一人纵马疾驰而来唤道:“祸事了,祸事了。”崇尧策马回身,问道:“甚麽祸事?”那人一见是他们,叫道:“朝廷指令,要李将军擒拿两位哩。两位快快离开此地。皇帝下旨要各地守将捉拿两位爷到长安哩。”崇尧听言,惊得半晌作声不得。昱人道:“可知是谁人所告,告的什么?”那人道:“只说是甚么吕门主私自教人截杀回纥兵的事,还有十二爷跟火拔天父子有撇不清的关系。都是要命的事。还有。”昱人厉声道:“还有什么,快说。”那人说:“刘展造反是舜王坪在给他撑腰。圣上大怒,要把舜王坪所有兄弟都杀了呢。”盈盈一听昱人所犯罪责,竟然是因为父兄的事,好不惊骇。
昱人万万没料到皇帝会过河拆桥,算这些旧账,气的大骂道:“狗皇帝,你放着回纥兵那么杀害百姓不管,奸臣误国都听之任之,却要追本逐末,杀我们为你保江山的功臣。”一气之下,脱口道:“八哥,我们回舜王坪,重新竖起大旗与朝廷挣个雌雄。”崇尧吃惊道:“十二弟,你疯了?”昱人道:“我没有。是这个世道疯了。朝廷降罪,你我孑然一身,还能逃到哪里去?不如造反。殿英早有此意,是我不肯,而今只好走这一条路了。”崇尧道:“不行。百姓刚刚要庆贺打完了仗,安享太平日子,你又要挑起战端,害的生灵涂炭么?这跟叛军有什么区别?我们想想办法,或许还能逃出生天。”那人催促道:“两位快远离此地罢,再晚就来不及了。李将军也保不得你们了。”
正在这觝羊触藩,进退失据的当口。一骑快马自南而来,昱人见是报信的军卒,忙问:“有甚紧急事件?”回禀道:“禀报十二爷,有李光弼消息。”昱人惊喜交集的说:“他在哪里?”那人道:“接到了相卫节度使薛嵩的请帖,打点前往相州赴喜宴呢。”昱人拍手笑道:“好了,好了。我们跟李将军一道前行,看他谁敢动手拿我们。我们顺便去邺郡搅闹了薛嵩的婚宴。”崇尧道:“十二弟都火烧眉毛了,乱说什么?”昱人道:“薛嵩大婚,遍请各地将官。正是要在他的婚宴上八哥才能遇上张雁,你们再续前缘,可知好么。”崇尧只道他在说笑,也不放在心上,想道:“为今之计也只好跟在李将军左右,才能安全。走一步算一步罢。”便南下洛阳。一行人匆匆南下,渡过黄河来到洛阳。
正见鸣锣开道,光弼威风八面,前呼后拥前去赴宴。左右来报昱人求见。光弼急忙接见,说道:“昱人兄,朝廷正下了通缉令,要擒拿你舜王坪一干将领赴长安治罪,你不跑却来见我,何意?”昱人道:“普天之下,我不来找将军庇护,还有谁敢救我脱身虎口。”光弼甚是激动,握住他的手,笑道:“好兄弟,难得你还信任我。那好,跟我结伴去赴宴,倒要看看谁敢问我要人?”昱人笑道:“多感,多感。”崇尧遂与光弼同行来到邺郡。
那时相州薛嵩府邸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昱人,崇尧便再光弼的庇荫下投宿客栈,诸路将官虽知朝廷旨意,可是都熟视无睹,矢口不提为朝廷拿人的事,只当做是一纸空文罢了。原来各地将官多敬重舜王坪忠臣义士,又晓得是奸佞嫉贤妒能,从中挑拨是非。皇帝想以此树威于各地将帅,可是将官们早已对朝廷心生怨愤,哪个还把它当做一回事。正是想以此树威,恰恰相反,更是使得朝廷威信尽失,大失人望。崇尧,昱人一时惊慌,不晓得朝廷贿赂公行,各镇拥兵不朝,目无王法,已经是不能令行禁止,帝国版图支离破碎,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
那镇西节度使马璘在街道上遇见昱人在客栈楼台上,向他笑道:“十二爷,好自在耶。下官且去赴宴,改日来登门造访。”长孙蝶乘着马,注着昱人只是抿着嘴笑。昱人愈是胆大,说道:“哼,还皇帝的旨意呢。”那客栈老板见昱人,崇尧多带着十数车钱财货物,当作是高官,把他两个着实好生看待。安顿在精致的房舍,一日三餐多来问安。昱人打听得明日便是婚期,记在心里,打点着教崇尧去闹一场,赚了新娘回来,好杀杀那些叛将威风,也消得一口恶气。当晚,崇尧听得不远处薛嵩府邸鼓乐喧天,人声鼎沸,好不兴头。暗自落泪伤感,想道:“张雁所嫁得人,大哥祝福你了。”
至次日,临近晌午时分,昱人计较的吉时将近,径自来找崇尧。崇尧见了,说道:“作甚?要走么?”昱人道:“走,你一个人走,亏你说的出口来,也不羞臊。”崇尧没好气的说:“难道要我去锦上添花,为他两贺喜麽?”昱人道:“拜帖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有贺礼。你不去,难道要我去?”崇尧只是不则声。昱人急了说:“就要走了,难道就不去送别?你就那么认定张雁喜欢薛嵩,心里没有你了么?”崇尧道:“难道不是,她这几年都跟薛嵩在一起,朝夕相处,好不快活,岂会念着我。他们都要入洞房了啊。”
昱人见他舍不的这张脸皮,骂了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情急之下,强拖着他就走,一头说:“见她一面就好,不需要你多说什么的,有这么难么?何况我们扪心自问没有犯罪,皇帝下旨意捉拿我们,正是要去见见那些将官,好教他道我们光明磊落,再不敢为难。”崇尧也着实不忍就这么罢手,想道:“见她一面,也算做了了断罢。”两个直至薛嵩府邸。只见那门内张灯结彩,鼓乐齐鸣,人流拥挤,欢笑声一浪高过一浪,热闹非凡。崇尧自惭形秽,便有退缩之意,昱人一把拉住了,说道:“来也来了,进去则个。你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沙场上都没有见你这样退缩过,这是怎么了?有我在,怕他作甚?”
门上见他两来的蹊跷,叫道:“这是我们薛老爷大婚的日子,闲杂人等早些回避。”昱人道:“我有拜帖哩。”便将拜帖呈上。那两个人看了一眼,倒显出怪异的神色。原来他们早被薛直嘱咐过,任何人可以出进,只有舜王坪吕崇尧,白昱人不准放他进门。这两个当下见了拜帖上名字是白昱人,吕崇尧,岂能放他进门,只是揎拳裸臂说道:“快走快走,免得讨打。”唤出一干壮士来就要驱逐他两个。昱人见说要打,正是投怀,叫道:“我好好来赴宴,薛家人却要打人。还讲理麽?”假意要进去,伸拳出腿将他几个都撂倒了,拽着崇尧就冲了进去。
那时薛嵩正在跟张雁拜堂,仆固,朝恩,光弼,马璘,抱玉,伯玉,以及一干降将承嗣,宝臣,怀仙等将官都在观礼。昱人大喝道:“薛嵩这个浑小子大喜日子也不邀请老朋友来吃杯喜酒耶。忒不仗义了。”拽着崇尧,分开人群闯入大堂上来。薛直,薛光,薛眬等薛家人多来呵斥,教把他们架出去。张雁穿着凤冠霞帔,鲜红艳丽的喜服正在拜堂,却听得昱人声音,猛地回头,隔着纱巾瞧见了昱人身旁的崇尧,禁不住无比兴奋的心情,热泪盈眶,脱口道:“是大哥,大哥还活着。”薛嵩见她神情异样,那股醋意直从脚跟上冒到了头顶。崇尧嘴唇颤动,千言万语,却是难以启齿,双眼含泪,便要转身离开。
张雁此时顿时明白薛嵩一直是在骗她,哪里还肯拜堂,当下含羞忍气飞足跑回后面厢房去了。薛嵩好生羞惭,惊呼一声,跟着追了过去。在场众人多不明所以,目注着这一对新人何以跑了。多叫了起来:“做什么怪?”朝恩厉声道:“吕崇尧好大的胆子,朝廷通缉的要犯,也跑到这里来撒野。”抱玉,马璘只是笑,想道:“人说色胆包天,一些不假。”仆固也有拿人之意,可是薛嵩婚礼,如何能下手拿人,想着往日情分,只索作罢了。
崇尧兀自错愕,茫茫然的。昱人便推了崇尧一把,骂道:“快去看看。”崇尧疾步来到后面厢房,听得房里张雁哭闹道:“薛嵩,你是个骗子。你说大哥死了,为什么他还活生生的。”薛嵩低声下气地说:“是我喜欢你,所以欺骗了你。今日是我们的大婚日子,你能不能与我拜完堂。外面可有很多人等着呢。”张雁抹着泪,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跟你拜了。我谢谢你的情意了,放我走罢。”薛嵩如堕冰窖,失声道:“你就那么在乎他,他可是朝廷通缉的重犯。你跟着他过不上一天好日子,就要跟他承受牢狱之灾。”
张雁啜泣道:“我跟他早已拜过堂了,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当年若不是你破坏了我们的婚礼,我跟他早就在一起了。就当今日是你还他的好了。”说罢起身,径自开门走了出来。崇尧听得他们的话,甚是激动,早已是眼泪纷纷了。两个打个照面,四目相视,一腔的话都咽在了肚里,满脸流泪,紧紧拥抱在一起。昱人跑了过来,见他两不则一言,搂抱着哭泣,叫道:“什么时候了还卿卿我我,回去可好。”崇尧,张雁互望一眼,心意相通,相拉着手双双跑向后门。昱人也赶紧跑了出去。薛坚情知蹊跷,携了弓箭来,见他们竟跑了,焦急地说:“叔父,婶娘跟人跑了。”张弓搭箭瞄着崇尧后心,就要射死崇尧。
薛嵩忙把他拉住,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放他去罢。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好妹子害得我好。”说罢,早难过的垂下泪来。红线道:“大哥明知早晚留不住她,这又是何苦来着。大婚日子新娘没了,还不是弄得身败名裂。”薛嵩道:“谁说没有新娘。”红线诧异道:“你能追回她来?”薛嵩回头笑道:“你不是在么?红线,你就是我的新娘。”红线忙说:“不不,不成。”薛嵩径自拽着她的手,回到新房,将另一身凤冠霞帔大婚喜服给她穿上了,说道:“很多人不知道新娘是谁,这不就是我的新娘麽。”红线娇羞无限地说:“大哥不会是要把我当做张雁罢?”薛嵩笑道;“岂敢。大哥要用余生答谢你的情意,你肯给大哥这个机会么?”红线注着他真挚的眼神,喜极而泣道:“肯,肯。”
薛嵩给她盖好盖头,拽着她的纤手走回喜堂,跟红线拜了堂。一璧厢全场欢呼起来,吃酒庆贺。只有薛直,薛眬,薛光等几个素来晓得红线举止,知道已经调了包,也着实暗自为薛嵩明智之举高兴,想道:“红线爱他多年,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却说崇尧携着张雁跑回客栈,来到崇尧客房。崇尧目注着她红艳艳的喜服,娇美的容颜,激动喜悦的泪水,还以为是在做梦,半晌无言。张雁抹去泪水,破涕为笑道:“只顾看,说句话呀。”崇尧怀着无比愧疚地心情,诚挚地说道:“张雁,大哥错了,你能原谅大哥么?”张雁喜悦的点头,说道:“大哥,你还活着,我好高兴。”崇尧道:“薛嵩没有欺负你罢。”张雁摇头,激动喜悦的泪水又想掉出来。崇尧道:“张雁,我爱你。”张雁道:“我也是。”说着搂住了崇尧脖项。崇尧闻着她身上散发着的馥郁幽香,将她紧紧搂抱。两情欢悦,恩爱无比的接唇,翻倒在床榻上。
昱人初始听得房中说话,后来两人兴如火发宽衣解带,便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干了起来。分明是久旱逢甘霖,干柴遇烈火,哪里还有些羞耻顾忌。昱人急忙闪开,笑说:“这才没说几句话呢,恁麽喉急。”哼着小曲,自顾来到楼下相邀简良吃酒。盈盈抱着孩子过来问道:“他们说话哩。”昱人哂笑:“早干了好事了,哪恁多话要说。”盈盈亦是开心,说道:“相公,谢谢你。”昱人道:“谢我什么?”盈盈道:“是你撺掇崇尧哥哥前去薛嵩婚宴,促成他们好事的。”昱人一笑道:“他是我师兄,我能不帮他么?凭什么教那个薛嵩快活,还不气死我师兄了。何况我也不想他打你的主意呀。”盈盈气道:“好取笑麽。”昱人见她嗔怒了,忙说:“说笑,说笑。”此时香怡领着两个孩子也走了来,见他两坐着说笑,在对面坐了,感慨良多的说道:“张姐姐跟门主好好一对,却阴差阳错,分别了几年。直到今日才得成就。真是好事多磨。”
说话间,长孙蝶笑吟吟的走入店里来,领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说道:“这个小姑娘说张雁是她姐姐。我就送来这里了。”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张莺。昱人等都把眼来望,见是个眉眼俊秀,身段娉婷的姑娘。张莺说:“我叫莺儿,跟姐姐同姓。我姐姐可在这里么?”昱人笑道:“在哩。”盈盈便教她来身边坐了,问长问短说她怎样跟张雁认作姐妹的。张莺口齿伶俐,将前后始末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盈盈道:“原来是个苦命的孩子。”长孙蝶道:“我送人到这里了,该回去了。”昱人道:“有劳了。”长孙蝶笑道:“十二爷见外了。哦,我家相公说了,十二爷不要太过担心。各地将官不会为难你们,大可以安心回家。”昱人道:“多谢马将军跟马夫人挂念了。”
至晚,张莺说要去唤姐姐吃晚饭。盈盈问昱人,说:“要不要去唤他们下来吃晚饭。”昱人笑道:“两个缠绵的紧呢,唤他作甚?饿了自会下来吃饭,莫搅了他们恩爱。”又教张莺莫去,笑道:“你姐姐跟你姐夫聊天呢。”张莺道:“说甚麽那么久。”盈盈笑道:“莺儿听话。吃了饭睡觉去。”张莺一向温顺,见他们没有恶意,也就听他们话了。昱人嬉笑道:“八哥他而今是无官一身轻,哪里还有甚紧急事能拆散他们。”说着嘱咐店家莫去楼上打扰。店家心领神会,笑笑自去了。
众人吃了晚饭,自去睡觉。香怡住在隔壁,听得他们时而说说笑笑,时而唧唧哝哝说着悄悄话,时而又婉转娇啼,床棱摇嘎恩爱欢愉的舞弄起来。耳听着隔壁那荡气回肠,颤人心弦的动静,想想亦踔身死已逾四年,那段短暂的欢爱宛如隔世,长吁短叹了一回。转脸望着酣睡的儿子跟其若的女儿,睡得那么香甜,心中油然升起活下去的趣味来,脸上泛起了浅浅的微笑。次早,崇尧与张雁两个方才相拉着手方才下楼来见众人。张雁双颊红晕盈盈欲滴,宛然像是脱胎换骨似的,神采飞扬。两个眉来眼去,充满了柔情蜜意,极是绸缪。
张莺见着张雁,踱上前去道:“姐姐,这是姐夫么?”张雁笑道:“快来见过你姐夫。”张莺向崇尧道了万福,唤了一声:“姐夫好。姐姐时常说起你来呢。”崇尧听了,说不出的愉快。昱人冷笑道:“这一日夜也快活的好。”张雁笑道:“十二弟,为你家妹子吃醋哩。”昱人一呆,心道:“已为人妇了,还这么舌尖上不饶人。”当下笑道:“祝贺你们了。我是提醒八哥莫要忘了旧人。”崇尧笑笑,倒有些难得的腼腆之色。张雁笑道:“我要多谢十二弟促成我们。还有你跟相公力杀山翁,为我报了大仇。在此一并致谢。”昱人笑道:“八哥倒是什么都给你说了。”张雁含情脉脉地目注着崇尧,说:“我以为我跟相公的姻缘只有种在来世了,不想还能今生圆满。十二弟是我跟相公的恩人呢。”昱人道:“吃饭罢,还不饿,只顾说恩情什么的。往后可有你们说的日子。”张雁与崇尧并肩坐过来吃饭。一桌人杯来盏往,说说笑笑,好不快乐。张莺喜悦地说:“呀,姐姐,我可是几年都没有见姐姐像今天笑得这么开心了。姐夫待你真好。”张雁笑道:“莺儿贫嘴。吃饭。”
一干人吃了午饭罢。张雁说起香怡与亦踔生子跟琴心托孤自杀的事,说道:“相公都跟我说了。三哥的死我也很是悲痛。”甚是怜爱亦踔的儿子跟其若的女儿。昱人说道:“马夫人来过了,说各地将官不会为难我们。我们大可以安心回家,无须顾虑了。”崇尧感伤道:“想不到朝廷经过这么一场浩劫之后,各地官将都把朝廷政令当作无物了。”昱人叫道:“回纥人还在杀人放火哩。他朝廷管不了回纥人,拿我们来树威,试问天下人那个不寒心?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敢仗义直言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见了回纥兵杀人,敢上前制止的,都司空见惯了。”
张雁道:“朝廷腐朽已非一日。若非先皇帝李隆基没有做到慎始敬终,晚年昏聩,倦怠政事,弦歌不辍,一味贪图享乐,致使奸佞当权。使得满朝上下优汰劣胜,大量人才流失。从而引狼入室招致狼烟起于范阳,也不会弄到现在不可收拾的局面。”昱人见她一言中的,甚是敬服其才智,感慨道:“大唐盛世一去不复返了。”
崇尧道:“别说这些了,我们该起身了。”简良道:“正是。莫要节外生枝,走不了了。眼下我们拖家带口,可不比往日了。”张雁道:“相公,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崇尧道:“你我是夫妻了,还有甚话不能说么?”张雁道:“我想去跟薛大哥告别。”昱人惊讶道:“又去作甚,消遣他么?”张雁笑道:“薛大哥待我不薄,而我辜负了他一番情意,当众逃婚。总觉亏欠了他的,好歹相识一场,这一别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崇尧道:“薛嵩多年拘禁娘子在他府上,却一直没有恃强玷污娘子。就冲这份情谊,也该去告别。我陪娘子一起去。”张雁道:“多谢相公体谅妾身。”两个便结伴了去薛家。
昱人嘀咕道:“莫要又惹出祸事,我也须去助阵。”遂教简良看好行李家小,吩咐那十数个兄弟道:“走啊,都去给我八哥充门面,莫教人家欺负了。”那十数个兄弟提刀弄剑,揎拳裸臂叫嚷道:“此言极是。薛嵩若敢乱来,打他娘的。”风风火火随着昱人,尾随过去。
崇尧相携张雁来到薛家门前,见那宾客大多走了,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出入。门上一见是崇尧与张雁,慌乱的进去通禀主子。薛嵩闻报,急急与红线跑了出来。红线穿着喜服,一见张雁,便笑道:“姐姐把姑爷都带回来了,是要回门么。”薛嵩狠狠瞥了红线一眼,向张雁和颜说道:“姑娘有甚事麽?”张雁道:“我要跟着相公走了,为了表示歉意,来向大哥告别。”薛嵩听得心里酸酸的,说道:“走罢。妹妹嫁的如意郎君,大哥也为你高兴。”张雁泪水盈睫,说道:“大哥,我跟你从小相识。妹子辜负了你,无以为报,唯有祝愿大哥能平平安安的,子孙显贵罢。”薛嵩堕泪道:“谢谢你。”向崇尧说道:“你抢走了她,害的我好苦。你要好好善待我妹子。我把她托付给你了。”说罢,将脸转侧,竟想要掉泪。崇尧甚是感动,说道:“不劳牵挂。他是我娘子,我会爱她疼她一辈子。”
崇尧当下辞别了,携着张雁便要走。薛嵩急忙说:“且慢。”匆匆回去,少时教人抬出来三口箱笼。张雁道:“大哥,这是什么?”薛嵩道:“往日我送你的锦缎香菱,裁制成的衣裳。另外是大哥给妹子的嫁妆彩礼。我怕你跟他受苦,带去了好过日子。”张雁着实感动,称谢道:“大哥好意,妹子收下了。”
其时仆固,朝恩,光弼三个尚未离开,听说了这件事,从里面跟了出来。朝恩叫道:“好你个薛嵩竟然不为朝廷捉拿罪犯,还跟他两相往来,是何道理?”便要喝令部下拿人。薛嵩一声大喝道:“我跟张雁是兄妹,鱼大人就要在我门口拿我妹夫麽?忒不把我薛嵩放在眼里了。”朝恩部下便不敢动手,此时昱人领着一帮兄弟赶来,叫道:“谁在此撒野,要拿我们门主。我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难道怕打杀。”朝恩见他们个个如狼似虎,好不凶神恶煞的,到吓的缩在一边去了。又想薛嵩爱屋及乌,袒护崇尧,眼下四镇刚刚投唐,尚同气连枝,观望朝廷态度。一个不慎便会又发作起来,也是吃罪不起,为息事宁人,也给薛嵩面子,只索作罢了。
光弼眨眼示意崇尧,昱人快快离开此地。朝恩尚把眼注着仆固,盼着他动手。仆固正在两难。迟疑之际,十数骑快马急匆匆而来,叫道:“咦,教我们好找,可不都在这哩。”那来者却是朝廷的传达旨意的使节,一见他们几个,到吓的呆住了。在这里的一个是前任大帅,一个是现任大帅,一个是朝廷监军,一个是降唐叛将,还有一个竟是朝廷通缉要犯,可不像是在搞什么军事联盟,或是战后将帅碰头会议什么的。又像是他们一伙人为崇尧送别了出来的阵势。众人也觉尴尬,不知他们所传达的是甚麽旨意。朝恩急了,当先说了声:“皇上有甚旨意,倒是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