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短暂的回暖，锦州城里又下雪了。今年的天气像骰盅里的骰子，叫人捉摸不定。
  这一天，早会过后，吴教官突然宣布，下午的理论课取消，改成冰壶赛，准备上场露一手的可自行报名，其余所有人也都要到室外看比赛去。
  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男男女女皆是意兴索然，响应的寥寥无几。有的人干脆头也不抬，一门心思扑在纸上，挥动笔杆，抄抄写写，偶尔会和邻座小声交谈，或者翻阅书本，查询细节出处，像这样，利用早会时间誊抄笔记，似乎成了一种常态。
  “现在的年轻人，一天到晚暮气沉沉，死读书，不运用，怕冷怕苦，叫人看了都生气。”吴教官慨叹说。
  下午两点。全员在冰壶场集合。
  比赛分为红蓝两队，每边四人，各有两男两女，红队的firstplayer是齐安，secondplayer是韦泠泠，thirdplayer是物理系的高材生芮博成，担任forthplayer兼skip的则是出身于海军世家的车骁，蓝队队员依次为方桐、黎萍、赵安国和任爱民。
  两支队伍在场边相遇，依照惯例，赛前先放狠话，不用考虑如何收场，也不必怕得罪人，赛场上的事绝不带到场下。这规矩是豫承风定的。
  “白微然不在，你慌不慌啊？你可是她的‘小跟班’呢！”方桐张口就来。
  “担心你自己吧，你和黎萍一会儿别打起来，我们有齐安，照样赢。”韦泠泠拍了拍齐安的肩膀，自信地说。
  “打不起来，我会看住她们的，那待会儿就请师妹们多多指教了。”任爱民温和地笑着，甚至想要同女孩子们握手。
  “动手动脚，油腻！”韦泠泠夸张地皱眉，拉上齐安，跑开了。
  第一回合，由红队首先掷壶。齐安作为一垒出战，只见她单手执壶，右腿后蹬，整个人以跪姿冲出，手里的壶也顺势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撞向营垒。整个动作流畅优美，一气呵成。
  两壶掷毕，轮换对方选手掷壶，方桐也不示弱，掷得同样完美，又远又准。她的两名队友各持一支冰刷，在冰面上来回刷洗，确保该壶能够得分。
  “这一队似乎还不错。”老吴回过头，对坐在身后的钱峋说道。
  “别那么早下结论，先手本就吃亏，况且开局的几个根本不算什么，后面才是他们体现水平的时候。”豫承风反驳道。在冰壶的游戏里，他是个行家，因此，打从比赛一开始，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那边，监督防范，杜绝一切违规操作。
  “也对，一切都要到了后面才知道。”这一点，钱峋举双手赞成。
  冰壶是一种非常考验智力和团队默契的竞技项目，它和围棋、象棋、西洋棋，以及军方用于模拟实战的沙盘推演游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需要游戏者具备极高的谋略智慧。
  韦泠泠和黎萍分别担任两队的二垒。四壶掷毕，场上形势毫无变动，可见她们并不是队伍夺得胜利的希望所在。
  此时，营垒四周共有五只‘有效壶’，方、齐各一，分居圆心左右，韦一、黎二，散于营垒边缘。
  “韦和黎是南方人，和我一样，生在南方，长在南方，没有见过雪上运动，这是可以理解的。”越南裔教官胡文利说着一口地道的北方话，几乎与当地人无差。
  “我没有批评她们，她们这样做是对的，我没有看错她们。”豫承风挑动眉毛，称赞道。
  “什么？这又是什么道理？她们明明都偏离了圆心！”胡文利不解。
  “胡，是你还不懂溜石游戏的计分规则，溜石比赛不讲求总体数量上的优势，只看哪一队更接近圆心，你看到没，韦泠泠一上场就试图用自己的壶去撞方桐的‘有效壶’，使其偏离圆心，黎萍则是用自己的两壶挡在前面，以保全实力更强的队友，她们的表现不好不坏，却在整个团队中发挥着极其特殊的作用，那就是平衡，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他人，以促成最好的结果，老豫是在夸赞她们这点呢！”钱峋耐心地为他解释。
  场上比赛仍在继续。
  红方的芮博成强于计算，可惜力气不够，掷得颇为勉强，蓝方的赵安国身材高大，但缺少判断力，往往用力过猛，使壶飞过营垒而不能停下，直直地冲出了sideline，成了‘无效壶’。
  豫承风见状，连连摇头，不忍再看，骂道：“这两个笨蛋掷的是什么烂东西！简直莫名其妙！”
  “赵安国和芮博成各有优势短板，不要心急，好戏还在后面。”钱峋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接下来，轮换蓝方四垒首先掷壶，任爱民曾多次担任主将，经验丰富，善于统筹，有他出马，胜负或已注定。
  他向队友使了个眼色，三人遂用事先商量好的策略，另辟蹊径，勠力同心，成功将第一个壶推入营垒之中，这个壶距离圆心更近，且位于侧后方，再难超越。
  看台上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尽管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看看热闹而已。
  冰壶作为一种有益身心的高雅运动进入上流社会已有多时，可它并没有真正起到强健体魄、开启智慧的作用，公子名媛、政客商人把它当作向人炫耀的资本，就连大学教授、青年学生也领会不到民族体育真正的精神，他们厌恶的仅仅是“东亚病夫”这顶丑陋的帽子。
  “红方已经出现理论性失利了，他们这回合要输了。”老吴大胆推断。
  话音犹在耳畔，车骁沉默地走上冰道，突然脚下发力，放手一掷。笨重的石壶刚一脱手，竟在冰道上圆转地跳起舞来，流星般闪越防守区，撞开对方两壶，稳稳地停在了圆心附近。
  “怎么会！普通班的那小子居然比任爱民的还近！”
  “他好帅啊！”
  “是红队赢了吗？”
  “急什么！还有两局呢！”
  “他叫什么？”老吴诧异地问。
  “干得漂亮！”豫承风从看台上一跃而起，拍手叫好。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忘了，身为一个裁判是不能有主观好恶的。
  “他叫车骁，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老豫有意让他加入未来的空军计划，所以一直都在普通班呆着。”钱峋对老吴说。
  “没错，他很强悍，而且意志坚定，聪明果敢，如能好好培养，将来定是可用之才。”老吴点头道。
  “芮博成也不差，他是个物理学天才，假以时日，也能为国家所用。”
  “哎呀，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老吴感慨不已，眼眶微红，“看着他们，连我这个年过半百的人也感觉有了力气，年轻人嘛，颓废也是有的，坏习惯也是可以慢慢改的，锻炼锻炼还是有希望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赛场那边炸开了锅，黎萍、方桐各执一端，谁也不让谁，正要大打出手，被任爱民一把拉开，他皱着眉头，十分无奈地说：“让你们商量，没让你们打架，有话好好说，你们俩不会好好说话吗？”
  “按她的思路？你们两个男人是猪吗？我才是上次比赛的冠军队成员好吗！和这种人一队，不输才怪！”方桐气势汹汹。
  “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黎萍也急了，“你那么厉害干嘛加入我们队？你应该一个人自成一队！”
  后来，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蓝队果真输掉了比赛，为此，方桐恨了黎萍好些天，她认定一切失误都是同伴的愚蠢造成的。
  黎萍自知理亏，不敢强行辩解，只好暂时隐忍，在心里暗暗记下方桐的种种不好，盼着有朝一日悉数奉还。
  任爱民得知后，满不在乎地安慰队友：“胜败乃兵家常事，游戏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别放在心上了。”这样看来，他倒真是个“大丈夫”，但愿此生，他都不会因为战场失利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