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人们都说：“白微然要走运了。”
  流言像一阵风，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女生楼，又将传到男生那里去。
  钱峋听说后，先是惊讶，随后又有些失落，于是，人们就说：“钱长官也是爱她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他连忙解释，人们又添一条：“豫司令为了女人，竟然连兄弟之情也不顾了。”
  他越解释，情况就越糟糕，后来他干脆不再说话了。人们又感慨地说：“钱长官终究还是惧怕强权，放弃了她。”
  流言传来传去，没几句真的。但他深深记得豫承风的劝告，不敢有任何一点暧昧不清，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从来不关心真相，他们只听想听到的东西，强行撮合看似相配、才貌登对的两人。
  正因如此，在白微然提出请假的要求时，他拒绝了。他害怕流言又起，说他以权谋私，太过虚伪、多情。
  但他不会想到，这件事产生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连锁反应：当夜，白微然擅自离营，更确切地说是逃跑。在锦州，逃兵是要枪毙的。
  她什么也不怕，一心只想见到妈妈。她被豫承风训练得很好，毫不费力就避开了巡查和岗哨，翻越高墙而去。找回已是三日之后。
  豫承风勃然大怒，命人锁了她，关进水牢，等候发落。
  他看着她，失望不已：“你现在就像个泼妇！”
  白微然哂笑：“我像泼妇？我倒是每天都想骂街无数遍，可是我忍住了，我一忍再忍，最后只轻轻骂了那么一句，你是不是应该表扬我？你们干的那些事我还一句都不能骂了？”
  “我才刚刚对你有所改观，现在看来，你本身就卑贱愚蠢，不可救药。”豫承风负手而立，面色凝重。
  “我哪里不可救药？我搀扶老人，逢病必捐，哪怕连我自己也穷得吃不上饭，可是你们从来没有看到我可爱的地方，你们只看到了我世俗丑陋的一面，我陪客人跳舞，你们说我龌龊，我担心妈妈，你们说我虚伪，我请假，你们不许，我逃走，你们说我没有规矩，规矩也是你们定的，这个世界上的善恶也都是你们定的，你们是世界至高无上的王，我能有什么办法！奇怪啊，我明明只是在为自己争取平等的机会，却要遭受所有肮脏的议论，这是什么道理？呵呵，我猜，这个世界的公义一定是被你们吃了。”她越说越凶，眼泪直流。
  豫承风沉默了。
  “我从小就活在阴暗的地下，那个时候除了她，谁也不会关心我，尽管她喜欢赌博，又被人引诱得吸食鸦片，让我们家连一丁点儿隔日的吃的也没有，但我从心底里亲近她，我也从心底里亲近过你，我知道你和那些人不同，你又凶又暴，可本质是温情可爱的，有些人看似温良，心里却又冷又硬，所以，我甚至存有幻想，幻想着你在明白了我的难处、我的苦衷之后会体谅我，原谅我，同情我，可是你没有，你没有！”她猛烈地拍打牢笼，像个疯子。
  “可你私自出去就是不对的，”他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临着水池，倚坐下来，“你知道规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规则不是一个笼子，而是一个工具，当它足够合理的时候，人们就要遵守它，为了更好地协作，当它不再合理的时候，人们就会改变，为了更好地适应。而我制定这条规则的原因，是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一点风声走漏出去。”
  “那温情呢？每个人渺小的诉求就不存在了吗？”
  “存在，一直都在，但我不能没有节制地满足每个人都愿望，就像现在这样，我不能否认你的孝心，你善良，可你也冲动，我既想安慰你，也想骂你、揍你，”说着，他伸出手，隔着铁笼，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低声说：“是我没有管教好你，我也应该被关进笼子。”
  她忍受着饥寒，内心无动于衷，散乱的头发打了结，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野兽，“呼哧呼哧”，愤怒地喘息，高声怒骂道：“滚开，你的脏手不要碰我！”
  他僵住，立刻缩回了手，起身，对她说：“好，你自己想吧，这几天的训练先放一放，等想明白了就通知我。”
  “不……豫承风……救救我，我错了，这里很冷，会死的，我再也不敢了，我喜欢你，看在我爱你的份上，放了我……”她突然明白过来，奋力摇晃笼子，哭喊着。
  他停住脚步，严肃地，带有杀气地回过头，“以后我不想再听见这种乱七八糟的理由，女人不要总想用身体去取悦男人，你有脑子，有胆量，我希望看到你的改变。”
  “你敢说你不喜欢吗？一个年轻女人的迷恋都无法让你快乐吗？那你为什么选中我？他们说……”
  “说什么！”
  “他们说我很像……”
  “不像！他们是骗你的，一点也不像，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愚昧！”
  “呵呵，我还没说像谁……”
  “谁都不像！你是你！请你记住！”
  他走后，白微然彻底发了疯，又哭又骂，骂得累了，就靠在笼子边休息一会儿，歇够了，就起来继续骂人，她凭借着一腔愤怒，顽强地度过了三天。
  这里水温极低，冷冽彻骨，水面还算清亮，偶有异物，是虫子和老鼠的尸体，它们混杂在一起，散发着阵阵腐臭……而她，是从阴沟里爬出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