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雪谷(九)
作者:深山采彩薇      更新:2021-04-21 17:05      字数:2097
  冷锋过境之后,气温开始回暖。
  但不知打哪儿刮来一阵妖风,呼呼啦啦,不偏不倚,将萧子初住院的事儿,鼓进了千里之外的南京城,鼓进了那位先生的耳朵里。
  先生听后大发雷霆,随即派人致电锦州,要求豫承风务必保证团员们的人身安全,否则后果自负。
  “这话说的,倒像是咱们有意要弄姓萧的似的,有本事别来!”小张忿忿不平,他真替豫承风感到不值。
  “老头还真偏心,这样下去,锦州迟早要脱离他的控制。”豫承风哂笑道。
  “我说老豫,你也有够偏心的,怎么从来也不给仙人掌浇,刺都枯了。”钱峋一脸平淡,提着喷壶,给卧室里的花草逐一浇水。事实证明,只要光线充足,室内也够温暖,常绿植物是可以安然度过寒冬的。
  “仙人掌生命力强,不用管,死不了,像我。”豫承风自嘲。
  “太强会很累,也就没人再想理会你的心情,管你死活,一旦你冒出任何一点不如人意的苗头,指责和谩骂就开始了,所以,有时候服软是一种策略,不是一种性格,你可以明白吗,兄弟?”钱峋看着他,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平易温和,波澜无惊。
  “我懂,你老钱都出马了,我哪里还能不懂?”说着,豫承风将温度计从腋下取出,一看,面露喜色,“三十七度一,我全好了,可以回去工作了,小张,你去准备准备,马上出发。”
  站在一旁的护士不乐意了,连忙阻拦道:“不行,司令您又想骗人,适才还发着烧呢,怎么这会儿就好了?太太说您现在不能出去,还要给您量耳温和肛温……”
  “噗……”小张憋着笑。
  钱峋也没忍住,取笑他说:“嫂子对你可真用心。”
  豫承风沉下脸来,一言不发地坐着。
  这时,管家敲门,禀报说:“司令,萧先生他们人到了,行李还在路上,夫人叫我上来说一声。”
  “行李?什么行李?他们的行李关我什么事?”豫承风不悦地问。
  “是夫人说医院和饭店太不安全,让萧先生和欧阳小姐暂时搬到家里住。”管家站在门外,冷汗涔涔。
  “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她陆婉屏做主了!”豫承风怒不可遏,掀开棉被,披了件薄薄的褂子,执意往楼下去。这会儿,他头痛耳鸣的毛病一下子全好了。
  钱峋拦不住,只好由着他。
  客厅里,豫太太正在和欧阳婧闲谈,萧子初拄着拐杖走来走去,观赏装饰墙上陈列的西方名画,有《thegirlwithapearlearring》、《amidsummernight》,还有《springtime》,可惜只是寻常的赝品,用色、笔法都很拙劣,其中一幅《zonnebloemen》,左下角署着小小的落款,被画框遮挡了大半,隐隐可见的是几个西文字母拼成的“chin”。
  “叔弥老弟不是伤了肩膀,怎的连腿脚也都不好使了?你还是多多休息为好,免得落下病根。”豫承风站在楼梯上,俯视着他。
  “那日见钱兄拿着颇有绅士风度,故而也找人弄了根来,东施效颦,谁让钱兄在军校的时候就是大家的男神呢!对吗,老同学?”萧子初果真非常狡猾。
  他知道,豫承风越恨他,不待见他,他就越安全,在锦州的日子也会越舒心、滋润。一旦他遭遇不测,豫承风首当其冲受到怀疑和诘难,甚至丢掉锦州的管控权。有时候,他真的很同情他,像豫承风那样一个雄才伟略的大人物,也不得不受制于人,北面称臣,也许他是不愿看到国家分裂吧。
  “萧先生太欺负人了,我豫承风的兄弟是不能惹的,我这个人记性很好,很多事能记一辈子。”他一生气,连称呼也都变了。
  “别太当真,我开个玩笑,”萧子初笑眯眯地,手指拂过褪色的油画框,说道:“想不到豫兄这样清廉,《珍珠女郎》、《仲夏夜》、《春光》、《向日葵》……”
  “别碰它们!”豫承风冲了过来,暴躁不已,吓得萧子初浑身一哆嗦。
  他悻悻地缩手,没发觉袖口的线头勾住了画框,而那幅画也太过脆弱,轻轻一拉,钉子就脱落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承风,这……”豫太太傻了眼,这是丈夫最爱的物件,哪怕它画工拙劣,粗制滥造。
  “蒋校长该好好教教他的学生礼貌了,他想要做天下人的老师,受天下人的尊敬,现在这样是远远不够的,他该多向王阳明老先生取取经,“他竟然没有发怒,俯下身子,一点一点收拾残碎,“好了,就这样吧,住可以,千万不要打扰我,否则,都给我离开。”
  话已至此,谁也不便多说什么。
  当天下午,豫承风叫了车子来家接他,饭也没顾上用,随便拾掇几件衣服和书籍,急匆匆地就走了。他没有开家里的车,他甚至不想与她合用一样东西。
  一整晚,豫太太的脸色都不太好,无话可说,菜也吃得很少。倒不是大厨手艺不精,而是她突然发现,文怡说的一点没错。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爱她,一点儿也不,他一直在怨恨她,才会不要风度,一再地,叫她难堪。
  他既不爱他的太太,他到底爱谁呢?
  chin,秦,中国。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留下的唯一的符号,她一定对自己怀有巨大的期待,期待他竭尽全力保卫他们的国家。
  他不怕死,他也不怕这个时代英才频出,埋没了他的智谋与才华,怕只怕这些天之骄子们目光短浅,并非真正有志于改变国家,如果是那样,他会觉得这个时代辜负、亏欠了她,他会心疼的。
  所以,他戎马一生也没有苛求过功名利禄,只是一心为了更好的中国。
  他一直这样认为,却不知道,她的本姓,是秦。
  事实的真相,往往只有那么简单,那么无聊和伤人,一切痛苦、挣扎、希望和激情都来源于这个男人自己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