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又到大考。
  大考前夕，正值冷锋过境，寒潮一波接着一波，催得降雪纷纷。
  天还未亮，那位常年穿着尖头皮靴的女教官早已整装待命，只等电铃一响，就冲进楼道里去。她嗓门巨大，一手握哨，一手提钥匙盘，“咣咣咣咣”，敲打着寝室坚固的铁门，边跑边喊：“起床！起床！403！405！怎么还没动静！不像话！一分钟后全部给我楼下集合！”
  一旦有谁慢了半拍，她会立马挑出适配的钥匙，毫不留情地打开房门，训斥全体舍员。在她的耳提面命、再三强调之下，女孩子们大都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起床后，她们三三两两，垂头丧气，喊困喊累，抱怨个不停，但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排队打水，轮流洗脸漱口，再依次前往食堂窗口领票买饭。
  可见抱怨毫无用处。
  再看男生那边，情况截然不同。在他们看来，赖床、抱怨都是浪费时间的幼稚行为，只有傻瓜才会怨恨那些鞭策自己成为强者的人。他们是一群有志去到战场建立功勋、杀敌报国的年轻人。对此，豫承风只说了句“这是做了他们该做的”。
  他对女孩子们过于宽容，也对男生过分苛刻、严厉。
  文怡鲜少露面，晨跑也多缺勤，会逢重要场合、活动，她就更加不会出席了。豫司令把她保护得很好，她是他的一张王牌。
  自打吃了豫承风一次暗亏，南京的那帮家伙就变得格外谨慎，以至于到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地步。
  但在这件事上，萧子初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赴约，哪怕明知有鬼，原因在于，江荧连夜传了密电，叫他非来不可。
  欧阳婧提醒她，提防那个叫江荧的女人，锦州是豫承风的地盘，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想想来时上面的叮咛。
  萧子初不以为意，他自认为和江荧很熟，谁的话也不放在心里。
  翌日，雪住，风止。
  萧子初和欧阳婧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们在清早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算不上摩擦，只是口角。可他越想越气，迫不及待地寻找着一切机会，企图摆脱她的监视。
  那些过于周全的保护，全都成了束缚。
  “叔弥，你的伤还没好全，慢一点。”
  “好了，全好了。”
  “我说你干嘛一定要来，考数学有什么好看的？豫承风坏得很，指不定打着什么鬼主意！”欧阳婧埋怨他的不小心。
  “你懂什么！豫司令要我来，就算是考绣花缝纫我也不得不来，说什么都只是借口，来不来才是态度。”他伸长手臂，拦停一辆路过的军用四轮越野小敞篷。
  “可是我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对你这个人负责。”她的语气，像在乞求。
  车未停稳，萧子初一个飞跃，跳进了副驾驶座，一上车，二话没有，比了个“前进”的手势。司机会意，连忙启动车子，一脚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叔弥，你疯了！你把我丢在这里我要怎么办！”
  萧子初回头一看，欧阳婧身上的狐皮大衣与冰雪融为了一体，就像被冰雪固封了一样，不由地心情大好，冲她喊道：“到都到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你不放心就别去了，回去吧！”
  “就是不放心才要跟去！笨蛋！”欧阳婧追赶不及，气得直跺脚。
  萧子初感到满意，抬起帽檐，竖了个拇指，对司机说：“干得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的女孩。”
  “哪里，是您教得好。”江荧谦虚地说。她露齿微笑的时候，梨窝浅浅，好看极了。
  “你要我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他问。
  “没什么，因为我很想你，你不要多心。”她从后视镜里观察他的态度，手心濡湿了方向盘。
  “只是这样吗？”
  “对，是我很想你，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可是还没有完整地呆过一天，我很爱你，怕万一有一天不能再见到你了，那样连死也会感到遗憾。”她略带感伤地说。
  “傻瓜。”萧子初别过脸，看着茫茫白雪，吹起了口哨，是一首脍炙人口的乐曲——《amazinggrace》。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你我都要做好准备。”对此，她深信不疑。
  “别胡说！傻瓜！我说不会就不会！你非要这样诅咒自己吗？笨蛋！”他竟然生气了。
  她以为，像他这样一个纨绔的少爷，是从来不会生气的，没有什么可以令他生气，无论是这缺少格调的时代，还是这个时代里冰冷凋残的人心。“你小声点，当心引起雪崩。”
  “还不都是因为你！江荧，你今天真的太令我难过了，你知道我爱你。”
  “我只是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万一豫司令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他一定会杀了我。如果我死了，你还爱我吗？”她眨眼，问道。
  “我保证，我会在这一天到来前带你离开，不要心急，请给我多一点信任和等待。”他以手指天，神情庄重。
  “这一天很快就到，在你决心送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切就注定了，而且豫司令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你不应该和他为敌。”她突然刹车，停在了道路中央。
  “这是我没有办法抗拒的，时代、家庭赋予我责任，我不能辜负他们，只能尽力做好他们要求的事情，做完才能了无牵挂地带你离开。”他的手很不安分，一点一点伸进了她的领子，解开衬衣纽子，把他高挺的鼻子埋在她的锁骨里，使劲嗅着她骨骼和灵魂里的幽香。
  她噤若寒蝉，颤抖地流出泪来。这一刻，她悲哀地发现，像她这样得到很少的孩子，比起被辜负，更怕被期待，即便是半颗糖果的馈赠，也令她手足无措，从此暗下决心，誓要加倍报答。但她并不自卑，相反非常骄傲，她有那样好的天资，若能生为次长或议员的孩子，一定是出类拔萃的绝好的孩子。正因如此，她自律，也自尊，爱惜羽翼，从不为恶，哪怕是在最最艰难的境遇之中。
  请你不要痛恨我，我会陪着你，美军的炸弹威力十足，不会很痛的。谁让我是豫司令的死士，一切早就是注定了的。她在心里对他说。
  他们相拥在冰天雪地里，睫毛凝了霜，竟也不觉寒冷，只觉得人生苦短，短到弹指一瞬，无法挽留。在这样短暂的时空里，炸弹迟迟不爆，它到底在等待什么？
  另一边，豫承风怒声如雷，他扯着文怡的领口，命令她务必立刻找到萧子初。
  “我不知道江荧把他带去了哪儿，我只知道来不及了。”她冷漠地回答。
  “他不能死！他死在这里，你让我怎么向南京交代！我允许你考验江荧，可是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炸死萧子初了？你简直没有脑筋！没有逻辑！无法无天！”豫承风扶着额头，眩晕不已，“而且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江荧没有问题？你为什么不听？我说了，她是我派到萧子初身边的人，她什么也不会泄露给南京，她的心是向着我们的！”
  “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但萧子初是杀死陈璞的幕后真凶，我不能原谅他，所有的责任我一人承担。”
  “狗屁！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滚回你爸那儿！给我好好反省！混蛋丫头！你也是个白痴！”
  她走后，豫承风一个站立不稳，跌进座椅中，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钱峋。
  必须找到他们！拜托了，兄弟！
  江荧是个很好的孩子，这一点，他从不疑心，而那文家丫头却实在可恶！冲动莽撞，不顾大局！
  这里不适合她，军队也不适合她！明天就让她滚蛋！滚回去做她的千金小姐！不！他现在就要给文家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