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雪谷(六)
作者:深山采彩薇      更新:2021-04-21 17:05      字数:2110
  文怡的到来,打破了原有的平静。女孩子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并且,她们会把这种明了转变为行动,不遗余力地去打压、报复一个人。
  早训过后,依然是例会。文怡的缺席,差点引发了一场战争,这是老吴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没见过的。可见,人们并非讨厌强权,而只是讨厌强权加之于旁人,却辜负、欺凌了自己。
  “她们的确很难缠,我说的没错吧?你还能坚持吗,小丫头?”豫承风合起文件,伸了个懒腰,结束一整夜的工作。
  窗外朦朦胧胧,雾色凄白,大雪把天地连成了一片。当日光明亮到足以刺破混沌的时候,人们才敢正视心底里恐惧的东西,站起来,打开窗户,迎接东方的晨曦。
  “我觉得还不错,”她半靠在窗棱上,想了想,说:“至少小唐和白还不错,对了,张大哥……找到了吗?”
  豫承风刻意不答,反问她:“那你觉得江荧怎么样?”
  “不太好。”文怡斩钉截铁地说。
  “这回你可看走眼了,她和她们不同,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非常可靠,而且专业。”他打了个哈欠,强忍倦意。
  “可她带来了不实的消息,她让你和所有人蒙受了损失,你太过信任她,也太过信任南京政府,当然,你有你的利益考量,我不能说什么。”她说出这样的话,让豫承风有些吃惊。
  他没有辩解,身子陷在座椅里,手捧一只精巧好看的绿釉茶杯,小口啜饮着,显得有些颓丧。好半天,才突兀地问她说:“你和茜茜真的是亲姐妹吗?”
  “我和姐姐个性不同,但我们是亲姐妹无疑,司令不用疑虑。”这些年,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她那种疏远又冷淡的性格。
  “你们姐妹真的很不同,她很热情,但你特别冷淡,你们之间都是怎么相处的?难道不会常常出现分歧?我很好奇。”
  “我不是冷淡,我只是严肃,我们关系很好,从不吵架。”
  “好吧,严肃的文怡小姐,言归正传,你一大早不去例会,跑来找我,就是为了那件事?”豫承风猜到了她的来意。
  “你敢不敢和我打赌?赌江荧的忠诚,如果她是忠诚的,我任凭你处置,如果不幸让我猜中,你也可以借着下一次考核,把他们一起除掉,我不要奖励,只想替陈璞报仇。”她的目光锐利,像刀刃。
  他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不想泼你冷水,但你这样真的没什么意思,江荧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做担保,我了解她,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可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常的东西。”
  “我比你更懂人心。”
  “那你调查过杀手的身份吗?”她按着桌子,居高临下,那种冷静而又深长的目光叫人心里发慌。
  “当然,一帮无业游民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干笑两声,急于结束这场无聊的对峙。
  “可是据我所知,他们当时所持的汤姆逊冲锋枪目前国内还不能仿制,只有中央军的王牌师才可能配备,另外,案发的三天前,他们中有个叫冒三的曾经去过‘大丰典当行’,由于数额较大,伙计记得很清楚,他要赎回的是这只怀表,使用的是一批刚刚在南京发行的纪念币。”她拿出薄薄一叠照片,依次排放在豫承风的面前。
  “偷偷做了不少功课!”
  “除了萧子初,我想不出这些人还可以受雇于谁。”
  “容我想想再告诉你,你先去吧,我会让所有人对你的身份保密的。”他搓着冻红的脸颊,打了个哈欠,眼角泛泪。
  “你还是回家休息吧,表姐她希望你回去,她天天都在等你,”她顿了顿,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表姐夫。”
  “我知道了,去吧,记得跟老吴说明情况。”
  “是。”文怡叹了口气,走出门去,轻轻转动门把,锁芯里的舌头收回又弹出,室内恢复了往常的寂静,仿佛一切骚动都不曾有过,一切死亡都只是幻影。
  豫承风望着窗外的飞雪,思绪也纷飞起来:小奇你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之间为什么总是争吵个不停?他们都说是我逼走了你,可我没有,我只是太过坚持己见,太过热爱我们的国家,太希望它越来越好,消灭苦难和贫穷,就像你常常问我的,我们的中国,到底有没有出路?这也是埋在我心里的疑问。
  雪仍在下,下白了山丘,花白了情人的头。这兴许是在回答他:一切都会继续下去。
  那一年的苏州,连降暴雪。
  思若和邻居家的孩子们围坐在暖炉边,喝茶,剥橘子吃。这个季节的橘子卖得很便宜,茶叶也是去年的旧茶,不值什么钱的。
  “我走了,若若,还有小捣蛋鬼们。”阿清正要出门,他的腋下夹着雨伞,皮鞋擦得发亮。出门前,他一再检查稿件,默览几遍后,小心翼翼地装进皮包,那是将要交给编辑社的稿子,为了这份稿子,他已经苦熬了数夜。
  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奔走谋生的人却还是不能停在路边,歇歇脚,喘息片刻。
  “阿清叔叔路上小心。”孩子们奶声奶气,很会讨大人欢心。
  她也是心疼他的,仅这一点,就足以令他快乐,因为那些曾经自诩爱她的男人们都只是为她做了很简单的事,他们把风花雪月当作爱情,向她炫耀自己的才智、权力、声望和金钱,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自己一样,陪她度过所有暗淡、平凡的岁月。
  “雪大,要不要换件防雨的外套?”她连忙起身,小跑过来,关切地问。
  “不了,这样正式些,别担心,我会小心的。”他咧出一个极度自然的微笑,拍拍她的肩,叫她放宽心。
  她点点头,“早去早回。”
  “我记住了,晚上见。”他照例亲吻她的额头。
  “晚上见。”
  下一秒,他就出门去了。
  她盯着丈夫消失的台阶,在心里问自己:他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这么辛苦?这个时代究竟还有没有希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好像在告诉她:没有,永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