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秋子夜不归宿这件事上，豫承风表现得格外平静，不仅没有责罚，连提都懒得提。
  传闻中说，豫司令对待女生一向偏爱宽容。现在看来，这传闻绝非空穴来风。更有人说，司令只爱年轻姑娘。可天下哪个男人不爱年轻美丽？这是否也算一种专情？
  当天的例会照旧在礼堂举行。散会前的五分钟，吴教官顺带说了阶段考核的事情，时间暂定一周后，科目只有数学和体能，届时萧长官也会出席，表现突出者极有可能被破格任用，从此走上仕途，前程大好，而那些表现不佳的人就再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忘了说，在这里，每一次的成绩都会通过一定的算法进行累加，形成当下的总分排名，沦为末位的学员即刻出局，他的结局可能会有些悲惨，但这是规则，不能承担后果的人不配参与成年人的游戏。依目前的状况来看，下一个收拾东西滚蛋的一定是唐秋子，她和当前末位学员的分数只差0.03，但她从不为此担心，也从不依傍，从不争抢，甚至觉得去电话室或修理厂度过余生也很不错。
  时间一晃，大考的日子如期而至。为了迎接南京来的客人，豫司令特别安排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检阅典礼。
  检阅过程极其繁琐，方阵过后，又是代表发言，南京代表发言完毕，豫司令跟着发言，接下去是总教官发言，副教官发言，学员代表发言，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豫司令正坐主席台，他的右手边坐着萧子初，依次下去是欧阳婧、副使和钱峋，左手边则是吴教官和他的几个亲信手下，就连很少露面的外籍教官霍华德、山姆、史密斯也悉数到场，监督考核，不可谓不用心。
  “考核的规则是这样的：从北门出发，绕标记道路一周，回到西门，全程20公里，必须在1.2小时内完成，另外，每500米就会出现一个数字标，一共41个，你们还须记住每一个数字，错、漏均为不合格。”吴教官站在台上，宣布考核规则。
  萧子初看向台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每一个人，像在观赏一整个橱柜里陈列的玻璃器皿。他喜欢女生这边，哪怕是穿着新旧款式无差的藏青色训练服，也各有姿容风度，趣味横生，而男生那边就显得枯燥、乏味许多，不如不看。
  发令枪声一响，乌泱泱的人群洪水般奔涌出去，像发了狂，挨挨挤挤，互相践踏。谁也不知，这失了智的时代何时结束？不知等乌云消散，狂潮退去，千淘万漉之后，还能留下什么千古传唱的美谈？
  “豫司令如何得知那边的情况？”欧阳婧转过头来，“山路湿滑，万一踩空滑倒怎么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铲除了道路积雪，每个路段都有监督的人，他们会用传真告诉我们那边的情况，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豫承风自信满满，“等着看吧，诸位，这会是一场令人终身难忘的考核。”
  “豫司令还真是煞费苦心。”萧子初低头喝水，手心向上托着杯盖，淡淡地笑着说。
  “当然，还需要叔弥老弟多多美言。”豫承风竟然知道他的表字。
  “豫司令用兵如神，人尽皆知，哪里需要我这种闲人多嘴？”他貌不经意地用力一捻，杯盖脱手而出，凸起的小钮像陀螺的陀尖，在铺着厚布的桌面上飞快旋转起来。
  “叔弥他不懂这些，他一直在英国学习军事，不懂得与人打交道，请您不要介意，您可以对我说。”欧阳婧赶紧接话，礼貌又从容。她敏锐地感觉到身边这个男人从心底里散发着的抵触与压抑，他过于偏激，锋芒毕露，对虚情假意、圆滑世故通通嗤之以鼻，她是他的未婚妻，也是他的秘书、助手、跟班、管家、代理人和医生。他讨厌的一切事情，她都乐意代劳。
  “没关系，我恰恰不讨厌这种个性，真实，不虚伪，哈哈。”豫承风爽气地说。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萧子初也不领情，自顾自地转着杯盖，突然，一个失手，杯盖滚下桌沿，掉在地上，碎成了渣。
  他愣了，豫承风也愣。
  说时迟那时快，主席台下惊现一小队士兵，个个手持重械，全副武装，他们身手敏捷，训练有素，轻轻松松攀越高台，整齐划一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让豫承风连撤销命令的时间也没有。
  “这是干什么！豫司令！”欧阳婧吓了一跳，严肃地看向豫承风。
  “别担心，他们是在暗中保护各位。”豫承风故作坦然地说。
  “他们的枪口对着我们，你居然说是为了保护我们？掷杯为号，暗藏刀斧手，这些伎俩未免也太低劣了！”她气愤不已。
  萧子初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对众人说：“好了，我们该回去了，要是误了时间，说不定王秘书一着急，就要给南京去电了，这是我提前就交代好了的，虽然豫司令这儿也不见得有什么危险，但为了安全，我也要多个心眼，你说是吧，豫兄？”
  “让他们去！”豫承风伸出手臂，拦住了老吴。看着萧子初越来越小的背影，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个无比强劲的敌人，有这样一个人替蒋中正监视锦州，他将从此再无施展的余地。
  本次考核的结果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有近四分之三的学员只默写出了40个数字码，他们甚至怀疑吴教官说错了，因为终点处并没有设置数标，可考官们却说，没有错，你们可以收拾东西，去修理厂报到了。
  通过考核的不足二十五人。
  “首先我要在这里祝贺各位，顺利通过考核，既然你们都站在了这里，一定也都知道了第41个数字码的出处，没错，那个老乞丐是我们安排的，”吴教官环视着所有人，“我不排除有人并不是出于真正的同情，但你们必须记住，一个人无论多么优秀，如果他没有善良和怜悯的天性，就不可能成为真正有利于我们这个国家和时代的人。”
  “另外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新同伴，文怡，以后你们行动，要多听她的意见。”豫承风吩咐了几句，就走了，他的脸色不太好，头上笼着乌云。
  “什么嘛，原来是空降部队啊！”方桐小声抗议，以示不满。
  “别说了，你看，她是个中尉呢！”黎萍暗中拉扯她的袖子。
  “是很不公平，不过哪里有公平？你怎么不去老板那里说？在这里狂躁什么！”齐安冷嗤道。
  “中尉怎么了，不对我就敢说！司令那儿我也敢说，说不动我就让我爸去说！”方桐剜了齐安一眼，踢开黎萍，“滚开，别像个没事人，陈璞都死了，你怎么还敢活着！你应该以死谢罪！”
  “别说了，谁能猜透老板心里的事，这不，连秋子都留下了，可见，这次考核和能力无关。”江荧开口道。她是这么说的，但或许没什么恶意，毕竟唐秋子这个人，根本无需恶意诋毁。
  文怡看向江荧，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来这里，似乎不是她的本心。
  “很高兴认识你，”白微然走近她，两手背在身后，眼里亮晶晶的，突然张开手心，递给她很小的半颗红薯，“呐，吃吧，她们就是那种讨人厌的个性，你别理她们，老板会教训那些家伙的。”说完就跑远了。
  自己应该也是那种令人讨厌的个性吧，文怡看着红薯，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