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雪谷(四)
作者:
深山采彩薇 更新:2021-04-21 17:05 字数:2105
萧子初欧阳婧一行被安顿在锦州饭店的七层,那里住着锦州城里最煊赫、多金的外地人,谁都想知道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是多么奢侈、神秘和纵欲荒淫。
对于唐秋子,豫承风兴许是彻底死了心,再没让她出过外勤。好在她是个心态顽强又没有期待的孩子,从不抱怨,也从不与人攀比,日复一日闭守山中。
钱峋会在固定的日子来到营地,找豫司令议事、下棋。结束后,他总是不急着走,刻意地稍作停留,拄着手杖,独自在山间悠悠散步,听松林里淅淅的雪声,俯仰天地宇宙之造化无穷,像一个活在尘嚣之外的人。
铁栏外,唐秋子蜷成一团,聚精会神地趴在雪地里。她小小的,软软的,耳朵通红,像个兔子,更确切地说,像个傻子。
钱峋悄然止步,观察唐秋子的一举一动。在所有人眼里,她才智平平,呆若木鸡,还恐惧政治,不思进取,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理想、前景可以寄托,但他从不这样认为,他认定她是个有希望的好孩子。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居然趴在雪地里看兔子,真是个幼稚的傻瓜!
“16号,你在做什么?”钱峋低声咳嗽,明知故问。
“钱教官好!”唐秋子拍拍制服上黏着的雪粒,跳起来,站得笔直。
“哪儿来的兔子?”钱峋又问。
“是……啊它的名字叫……白……”唐秋子支支吾吾,答非所问。
钱峋也不追究,走上前去,弯下身子,顺着兔子皮毛的纹路,从上到下,轻柔地抚摸着,“它真可爱,天色不早了,放它回家吧。”
“它是很可爱,但是……”她实在是不善于撒谎,一撒谎就脸红。
“怎么?难不成它不是山里的兔子,是你养的?”钱峋单手抱起兔子,看向她。
“不!”唐秋子拼命摇头。
兔子躺在男人的臂弯里,悠闲地闭着眼睛,嘴巴微动,发出“喷喷”的咀嚼声。钱峋没有说话,拇指前端轻轻揉弄兔子那精巧可爱又附着一层细软头皮的脑壳,一圈一圈,爱不释手。
“那个,钱教官,还是让我来吧,我认识路。”说着,唐秋子伸出双手,作势要抢。
兔子感觉到不安,向后缩了又缩,死死抱着钱峋的手臂,不肯撒手。“怎么办?它好像特别喜欢我。”钱峋故作为难,笑着对她说。
“不行,你快给我回来!”唐秋子不由分说,提溜着兔子耳朵,将它拽离男人的怀抱。兔子身体悬空,惊慌不已,飞快地扑打双腿,龇出两颗白亮的门牙,显得很愤怒。
“表情真凶,像一个人。”钱峋打趣道。
“您说谁?”
“你难道不觉得特别像14号?”
“您是说白微然?真的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走,我和你一起送‘白微然’回家。”
“不不不,我自己可以。”唐秋子语气坚定,差一点就要指天发誓。
钱峋沉思两秒。“好,注意安全,我会向吴教官去电询问的,你动作快点。”说完,他单手取下围巾,挂在唐秋子干瘦的肩膀上,那样子真像一个长辈。
唐秋子停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轮廓在茫茫白雪之中,渐渐模糊,缩成一个细小的圆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小白,我这就送你回家,下次来看你会带好吃的,所以不要乱跑,听见没有?”她用指尖轻轻抓挠兔子的后背,转身走进山谷。
山谷里积着厚厚一层白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风雪之声交错,常绿树木尖脆的叶子在枝头狂舞,千穴百孔都有自己的声音,这个宏大时代里的弱小生民也是。
沿着冰封的河流往前直走,远远的,白雪环抱处,惊现一座小屋,通体纯白,冰雪铸造。从预留的出口爬进去,发现里面并不寒冷,四周铺设草垫,中间辟有圆形区域,可以添加柴火,取暖或者烧烤些什么。
如果能一辈子躲在这里就好了,唐秋子暗暗地想,顺势侧躺下来。空气是甜的,有干腊梅的清香,像妈妈的味道。“我真的好想回家……好想……”她翻了个身,摩挲着柔软的草垫,缓缓闭上了眼,沉沉地睡去。
醒来已是次日清晨,只觉得口干舌燥,脚底湿痒,低头一看,鞋子不翼而飞,一头雪狼正伸长舌头,猛舔她的脚趾,一遍一遍,口水直流。
“我的天!不要过来!救命啊!”她吓得失声尖叫,连滚带爬,跑向了身后那片阴森茂密的小松树林。
雪狼紧随其后,一人一狼,狂奔不止,但她终究不是雪狼的对手,不多时便放慢了脚步,狼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四周还有连续不断的嗥鸣之声,她被狼群包围了。恍惚之间,她甚至听见了死亡的召唤,更有一种野兽们“济济一堂”,敲磨利爪、盘中分餐的错觉。
突然,“砰”的一枪,雪狼应声倒地,鲜血汩汩。猎户背上猎枪,小跑过来,拔出白亮的小刀,撕扯抽剥,很快拆解出一张完整的雪狼皮。事毕,抬头问道:“没事吧你,小姑娘?”
“我没事,谢谢您。”唐秋子惊魂未定,机械地摇了摇头。
“这里不安全,我领你下山去,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少来山里为好,这儿遍地都是狼,成群结队的,难对付着呢,不过和过去比啊,现在的狼算少了,十几年前来了一队兵,占了对面的山头,修建基地,还设了禁区,狼就没那么多啦……”猎户侃侃而谈,他是大山里的智者,就像生意场上有生意场上的智慧,官场上有官场上的智慧一样,每一种智慧都不可混为一谈。
回到营地,有人告诉她说,钱教官昨夜带人搜山,至今未归。她听了,心中一沉,飞跑着折返回去,没两步,迎头撞上一小队人马,定睛一看,是钱峋!他的脸冻得发白,嘴唇青紫,疲惫不堪。
她不敢说话,低头看着脚。他们也就这样相对而立,静默着,侧听耳畔飞雪簌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当那个男人望向她的时候,眼里总有深沉如海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