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雪谷(三)
作者:
深山采彩薇 更新:2021-04-21 17:05 字数:2854
南京来了考察团,为首的是个少校,姓萧,他的未婚妻也是组内成员,复姓欧阳。
豫司令的人将在锦州饭店设宴款待他们,七点开始,宴会厅的门牌码是十一。
“我早就想来这种地方出任务了,司令还真疼咱们,有吃有喝,比方桐她们在外面傻站着挨冻强多了。”韦泠泠轻抬酒杯,碰了碰白微然的手臂,低声笑道。
“可我总感觉里面更危险,如果会死,还不如站在外面冻着。豫司令再好,不也把我们当枪使么?他从来没有顾惜过我们的性命,谁的死都不能令他痛心。”自助区摆放着刀叉,一柄柄寒光闪烁,印出了白微然厚擦脂粉的细腻脸蛋,两片大红色的唇瓣像樱桃。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多晦气!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干出点成绩,然后带着我爸妈迁去香港,这边不太平,唉,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韦泠泠轻叹道,眼底露出些许感伤的神色。她才二十岁,这个年纪本应该去读书,去恋爱,去跳舞,去写诗,去远方流浪……
“饭店斜对面的街上有个卖烤山芋的,特别甜,流糖浆的那种,有小时候的味道,你想不想吃?”白微然咧嘴,凝视窗外的飞雪,阵阵发笑,在她看来,暖气只能安抚身体,而食物却能慰藉心灵,做个饱死鬼是种福气。
“不行,被抓到要受罚的,你忘了小池塘和黑屋!你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不长记性!”
白微然连连摇头,反驳道:“不会的,我们偷偷地,绝对不会被发现,你真的不喜欢吃吗?你想想看,山芋被摊主老伯伯从地窖里一个一个拿出来,放进铝皮炉子里,用炭火‘噼里啪啦’烤到变色,皮都带着一股焦甜,撕开一看,山芋芯是金黄的,一丝一丝,又绵又甜,吃完以后,满手都是糖浆,每个手指都要嗦上一遍……”此时的窗外,大雪纷飞,远远望去,烤山芋的摊子冒着股股热气,它和雪花是这冗长黑夜里最后的纯白。
“哎呀,别说了,你好歹也正经一点嘛,白!现在不是想烤山芋的时候!”韦泠泠瞪她两眼,嗔怪道。
“那就换个话题,你猜那边三个男的,哪个才是南京来的萧长官?”白微然指着一点钟方向,神秘地问。
韦泠泠拿出镜子,整理头发,稍稍偏转角度,便看见吴教官正在不远处和三位陌生人寒暄,三人皆是青年才俊,也都扬着下巴,自命不凡,于是合上镜子,自信地说:“依我看,是穿军装戴眼镜的那个,老家伙的杯口都不敢高过他,肯定大有来头。”
“我看不一定,老吴不是那种人,老头子骄傲得很,别人的话从不入耳,连司令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尊敬那些沽名钓誉、狐假虎威的草包?所以,肯定不是他!你看错了!”白微然摇摇头。
“那就是中间高个子的长官?”
“也不是,那个人的勋衔是中尉,肯定不是他,你继续猜。”
“……”韦泠泠不说话,冷漠地看着她。
19点33分。
文怡推着餐车缓缓走过长廊,她的鞋跟嵌进松软的地毯里,像扎进了一块松软的海棉蛋糕,又甜又腻。这空气也太过芳香,齁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还要这样下去多久?”楼梯间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时断时续,“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我很害怕,很无助……”
“你希望是多久?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我努力去做,相信我,好么?”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喉头溢出,带着模糊不清的潮湿感。
她没有停留,反是加快了脚步,但陷入沼泽里的人是走不快的。
“外面是谁?”男人站在漆黑的阴影中,大声喊道。
她愣了,沉默地站住。
“你过来一下!”他在向她招手。
“两位客人,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她露出职业式的微笑,恭敬地说。
“两位?”男人扶着腰,发出一声压抑的苦笑,“你从哪儿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位女士……”文怡左顾右盼,与他同行的女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把你们的负责人叫来!你们就是这种服务态度?真是一点职业素质也没有!”男人不快地皱起眉头,变脸快得像翻书。
“对不起,客人,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这样说倒显得我在威胁你了。”
“没有。”她深深地闭眼,又睁开。
“为什么闭眼?你讨厌看到我?回答我!”男人捏住她的肩膀,他的手心闷闷的、很温暖。
“客人,请你……”文怡扭动身体,胡乱地推搡对方,却仿佛跌入了他的桎梏。那种强烈的男性气味,让她越抗拒越沉溺,越逃离越慌张。
他贴近她的耳边,呵着暖气,温声说道:“帮我保密,我可以让你不用在这里工作,我养你,我很有钱的,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一般人是上不了七楼的。”同时,一只手开始松解皮带,另一只手钳住她的手臂。
文怡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心不乱跳,脸色也不慌,冷漠地抬起脚跟,用力踩碾下去。对讨厌的男人,是没有暧昧可言的。“变态!”
“你疯了!”男人吃痛地弓起后背,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鸵鸟,“你可够狠的!我的皮鞋都让你踩烂了!要怎么赔我,嗯?跟我回家好么?”说着说着,竟伸出手来。
“先生,请你自重!我还有事,请你放我过去!”她后退两步。
“那请容许我为你拉段小提琴,舒伯特怎么样?还是巴赫吧!”他立刻摆好姿势,装模作样地“演奏”起来。他也许“技巧”高明,可文怡不懂这个,对着音痴弹琴的人,多半是个白痴。
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采取一惯的办法。灯影重叠,他的鼻梁又直又高,睫毛又浓又密,但如果是以脸皮着地的姿势,那无论怎样都是不好看、不优美的。
“你一个女人身手这样好,是跟谁学的,嗯?你对男人都是这么粗暴吗?”他大口喘气,笑得颇为勉强。
“我从不随便对人动手,”她斜睨着他,冷淡地说:“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也不会说,请你不要为难我,听懂了么?”
“你这个女人,明明听到了还要假装正经。”他嗤笑她的虚伪、不够坦诚。
“有些事非要说出来才是不礼貌。”她面无表情,手下的力气加重一分。
“我现在很痛,请让我休息一下,我一定不乱动,相信我,亲爱的小姐。”他歪着脖子,恳求道。
“别动!”文怡皱眉,抿着嘴,嫌弃不已。
“靠!我的伤口刚刚被你撕裂了,不信你解开看……我说你这个女人是大力士吗?这么暴力一定会没人要,但如果你没人要,千万不要一个人,可以来找我,我不挑,有你这样一个也很不错……”他喋喋不休,自言自语,像个满嘴跑火车的流氓。
“闭嘴……”她刚要发作,低头一看,自己的裤腿竟沾染了一大片湿热的血迹,还有源源不断的流溢出来,“怎么回事,你受伤了?你伤在哪里?喂!”
对方默不作声,许是晕了过去。
“醒醒!”文怡拍打着他的脸颊,企图将他唤醒,但这丝毫不起作用。
萧子初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被众人周知,实在有辱斯文。如果我是他,一定不好意思见人,干脆找个坑把自己埋了!他的未婚妻一定不知道他有了别的女人,前前后后打点着一切,她会是个娴静温柔的好妻子,是他配不上她。文怡在心里为她感到惋惜。
翌日,欧阳婧带着作为伴手礼的奶油蛋糕造访了豫司令的宅邸,说是入乡随俗,顺便回访,但也未尝不是另有目的。她穿了顶全新的蓝色连帽斗篷,小腿露在裙子外面,冻得发青。豫太太邀她一同合影,她们挽手坐着,看起来却不像一路人。
“我要她全部的信息。”豫承风沉思片刻,提笔在欧阳婧的名字下方画了道红线,后面一栏里写着“待查”。
“好,我立刻去办。”钱峋点点头,将照片递还给他。照片上的女孩十六七岁,齐耳短发,制服校裙,怀里抱着一摞书,第一本是托马斯·莫尔的《utop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