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雪谷(一)
作者:深山采彩薇      更新:2021-04-21 17:05      字数:2338
  民国二十年,冬,锦州。
  1931年,东北沦陷。这件事对很多醉生梦死的人来说,没有半点触动,被刺痛的是一群渴望力挽狂澜的有识之士。
  当是时,豫承风在锦州练兵。
  国军和共军,一月开打,三月又和解,战战停停。南京政府朝令夕改,加之通讯中断导致消息延迟,弄得前线部队里外不是人。他们既不敢违抗上面的命令,又不想自打嘴巴,一来二去,豫承风伤透了脑筋。他再也不相信所谓的“重要指示”,全是不着边际的废话!像狗屁!
  dream咖啡厅。22点03分。
  玻璃拉门轻轻开启,走进一个女郎,带着偏大一号的深棕色假发,脸颊通红,脚步不稳,身上的旗袍也略显空旷,根本起不到修饰线条的作用。她太过紧张,捏着包带的手竟然生出了汗,“不……不好意思,请……请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女人凝视着对方,很快便换来一句礼貌的“请坐”,顿时松了口气。
  那是个颇具气质风度的人,三十岁上下,面色柔和,西装领带,外罩铅灰色呢子大衣,左手边有顶帽子,右边则是咖啡跟折叠摆放的报纸。
  “客人您需要什么?”女侍者递上了菜单。
  “一杯可可,”她吞了吞口水,这次终于没有结巴,“再要一块……栗子蛋糕,谢谢您,哦不,谢谢你。”
  “噗……”邻桌的客人发出轻笑声。
  “小姐是一个人来的?”男人问。
  “是,我是这儿的常客,”她挺了挺后背,两只手放在桌子下面不安地搅弄着,“那个……您是从南京来的?”
  “我的脸上有这样写吗?”男人哈哈大笑,他居然有点喜欢这种奇怪的搭讪方式。
  “那我可以请您去跳舞吗?”她的眼睛放出光来。
  “非常抱歉,这恐怕不行。”
  “这样呢?”她鼓起勇气,用脚背蹭了蹭男人的裤腿,只是……
  “抱歉,你看,我是真的没法跳舞。”男人捡起手杖,缓慢起身,他的右腿空空荡荡,里面装着一节义肢。
  “不不,是我不好,我太没礼貌了,我向您道歉,”她内疚不已,拼命解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抱歉,我不方便透露,那个……”
  “没关系,”男人笑着说,露出整齐的上排牙齿,“我叫钱峋,是个机械师。”
  “您好您好,您可以叫我秋子,啊不是,我今天晚上叫小玲,我的天,我在胡说什么……”唐秋子的脸红成了一只柿子,还是那种放在雪地里冻过的柿子,又红又硬。
  “这么说你每天都有不同的名字?”男人忍俊不禁。他的声音像冬天的太阳一样温暖,让唐秋子不敢抬眼,她认定,那些明媚鲜亮的东西通通都不应该存在于她的生活。
  “给我砸!”
  霎时,玻璃拉门尽数碎裂,飞散一地。唐秋子害怕极了,环抱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感到脸颊轻微刺痛,伸手一摸,竟被刺出了一条血痕。玻璃碎片黏在她的手指尖端,亮亮晶晶,璀璨如星辰。
  “全部别动!”七八个手持长枪短炮、桌椅板凳的黑衣男子蜂拥而入,迅速占领了柜台,但他们的目的也许并不是店里的现金。
  “交给我!让我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也让南京的客人看看咱们锦州军的身手!”邻座客人揭开小帽,露出一头漂亮的弹簧小卷,笑眼盈盈地拔出手枪,瞄准,射击,弹无虚发。她是个颇为高明的快枪手,数声过后,得意地转过身子,向同伴挤眉弄眼。“满分!”
  “神经病啊!”身中油彩空包弹的男子吓了一跳,举起步枪朝正前方一通扫射,窗户玻璃应声碎落,遍地狼藉。
  黎萍惊愕不已,握枪的手,变得无处安放,她想象中的演习绝不是这个样子,“怎么会……”
  “错了!黎!不是演习!”陈璞反应过来,毫不迟疑地伸出双手,推开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黎萍……她保全了队友,自己却被子弹射穿了额头,炸出一个鸡蛋大小的血窟窿。
  见状,其余众人纷纷露出武器,也包括女侍者和其他几位客人。屋子里乒乒乓乓,混乱不堪,那声音刺耳又腥烈,仿佛能无限放大子弹穿透皮肉的瞬间,唐秋子站在原地,紧紧捂住了耳朵。
  “小心!”钱峋丢开拐杖,扑向唐秋子。他身手矫健,力气巨大,秋子被扑倒在地,而他自己也跟着摔出数米,重重撞向承重的欧式圆柱。
  混战持续了整整十五分钟,对方全军覆没,她们这边仅有一死一伤。
  “我说小唐,你躲什么躲?我们里面就你的命最要紧,是不是?”方桐气势汹汹地把手枪压在桌子上,怒声道。
  “好了,别说了,小唐第一次出任务,她还需要多加训练。”贺伊人朝方桐使了个眼色,警示她小心说话,不要借机生事。
  方桐也不瞧她,径直走向了钱峋,冷淡地说:“这位先生,我们店要收拾了,请您离开!真的是!麻烦!”
  “不好意思,今天的餐点我们为您免单,还送您这个,下次来出示这个就可以了。”说完,贺伊人从围裙里摸出一张代金券,双手递上。她非常清楚,这位客人大概再也不会踏足这间店了。
  “贺伊人你还真把自己当服务员了?”方桐扬起嘴角,耻笑她的卑微。
  “现在怎么办?相信警察很快就会过来,”白微然斜倚在圆柱上,抬手看表,“给老家伙惹这种麻烦,他会想杀人的。”
  “走吧,这个店开不了了,我们没必要引起警察的注意,要是被老板知道,更不得了,他一定会说我们不知变通,没有脑筋,你们想想上次在日本餐厅。”齐安望着窗外,火光越来越近。
  “这次又不是我们造成的,怕什么!真是没用!”方桐从心底里轻视这群胆小的人。
  “拜托,”白微然翻了个白眼,“要摆你大小姐的架子,滚回你的老家去!”
  “别说了,白,弄成这样大家心里都很难受。”黎萍轻扯白微然的袖口,小声地说。
  “最应该反省的就是你和小唐!装什么没事儿人!如果不是你冒冒失失,陈璞哪里会死?”方桐看向黎萍,脸上写着不满。
  “我也……”
  “别吵了!”唐秋子大叫,“这件事我来承担,和你们没有关系!钱先生你快走吧,我们老板很吓人的。”
  “你是在担心我吗?”钱峋笑着问。
  “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们老板很快就到。”她闭上眼睛,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这一切只能由她一力承担,因为这是豫承风给她一个人的任务。
  “知恩图报,你一定会有出息的,丫头。”钱峋拄着拐杖,稳健地走出了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