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说：“善始善终。”却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实属遗憾。
  此地距终点还有十五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无论长短，秦警官都会打起精神，绝不容许命案再度发生，否则他一定会自责内疚得发疯，他赌上了一个侦探全部的信誉和尊严。
  列车上的人们过早地开始了庆祝与狂欢，9号车厢里却死气沉沉，闷作一团。傅先生夫妇和好如初，他们再也不会闹离婚了，也不会吵架，这样度过一生勉强算得上美满。汪翔宇失魂落魄，光着脚，蜷缩在座椅上，她的脚趾很美，脚背也很修长、洁白，但她已经想好，从此再不涉足新闻界，对于这个行业来说，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甚至是老吴，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要回到原本的地方去，向那个愚蠢的家伙——低头，为了更好的中国。
  “你太过紧张了，我敢打赌，接下来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汉斯推门而入，晃了晃手里干硬的黑面包块，递给秦程，“吃吧，有火腿片和奶酪。”
  “这是你做的？卖相不怎么好……哦嚯！这玩意真臭！”秦程调侃他，手却接了下来，凑近鼻子，左闻右闻，“奶酪过期了！火腿也是酸的！让人提不起食欲……”
  “你现在应该去睡觉，而不是硬撑。”他居然会关心别人！
  “不行，我要看住他，还要保证他的安全，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秦程盯着汉斯的眼睛，“该休息的是你，到了上海可就没有喘息的机会了。”
  “为什么？”汉斯朗笑道。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秦程咬下一大口面包，他的臼齿十分强健，细细研磨着，没几下，就嚼得稀碎，一股脑儿吞咽进去，“酸黄瓜片不错！臭的和酸的，是绝配！”
  “我清楚什么？我只是一个纨绔子弟，难道你认为我去上海另有什么目的？”汉斯压低了声音，语调微微上扬。
  秦程想了想，“你有你的作用，不必这样悲观，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这么说秦警官倒成了我的伯乐？”汉斯苦笑。
  “我是个警察，只懂破案，不懂相马。”秦程一边说，一边用舌头剔着牙，这个动作实在困难，很少吃鱼的人是做不到的。
  “想到我们即将分别，还有些不舍，我的侦探先生。”汉斯轻笑。
  “不用挂怀，毕竟我只能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警察，无法成为一个杰出的侦探。”他看得很开，自我解嘲。
  “但我真心希望你可以，”汉斯点起了烟，“介意吗？”
  “请便。”
  “你知道吗，手表是我自己放在老吴座椅上的，所以，即使没有那场意外，我也可以借口手表丢失，要求检验所有人的物品，那样我就能知道每个人的身份和目的。”汉斯呼出一串白烟，蒙在车窗玻璃上，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嗯。”秦程点了点头。
  “钟太太也是帮凶，她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计划，当时也只有她接近过方澄，我计算过，要致死非一针管的量不可。”汉斯的声音小下去。
  “可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别赖在我头上，是你做出了选择，的确，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她不能获罪，她的孙女太可怜了，她应该用别的方式赎罪。还有方澄，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她非常复杂，她有很多面孔，她在白天和黑夜分别扮演不同的角色，她把所有的平凡、世俗、幼稚都表演给白天的观众，好让这个角色显得真实，但她本质里仍是她自己，是我心中永恒的樱花，你可以明白吗?”他的眼里包藏着无限深情的憧憬与期待，忽明忽暗，朦胧如生魄。
  “我可以看懂她，却好像看不懂你，”秦程捏起下巴，打量着对方，越来越多的疑惑困扰着他，“你这么爱她，难道不应该恨杀死她的人吗？”
  “我当然恨，可我必须原谅他们，这本来就是一个过于混乱的时代，法律也很荒唐，人总是迫不得已犯下一些罪恶，所以，这个时代需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理智，而是宽容和祝福。”汉斯突然闭上了眼睛，他的脑中浮出了另一个身影，雄伟高大，刚直不阿。
  “我真的难以想象，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要是让孟小姐听到，她大约会生气的。”秦程耸了耸肩。
  “我的父亲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可他有时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心意的事，我可以理解他的痛苦，也就可以宽恕别人，仇恨是没有终结的。”
  “你的父亲……他究竟做过什么？”
  “请你不要误会，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都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所以，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也知道我在找什么，可你选择帮助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程问。
  “因为我们是朋友。”汉斯笃定地说。
  “好吧，我的朋友，”秦程突然笑了，怅然而又坚定，“我也祝愿你，祝你顺意、幸福，但我必须告诉你，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面对穷凶极恶的入侵者，要的不是自视清高的理智，也不是无所作为的宽容，而是信仰，坚定从善的信仰，由此可见，你们都过于极端，都太不懂中国。”
  “也许吧。”
  “希望你一生从善。”
  “也祝你一生平安。”
  这群人，他们的一生，大抵也是一段旅途，暂促苍凉，时有波折，还有无数死亡与痛苦，但只要抓紧利用，仍可以有所建树，更何况这一路有不同的风景，还有那些珍贵又明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