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父亲亲历着家乡的变化，也感觉到了国家的蒸蒸日上给老百姓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对饱经生活磨砺的老人来说怎不笑开颜，于是《沁园春》出来了：朗朗乾坤，伟大中华，百万岁高。仰肩挑五岳。脚蹬四海，三峡洞眼，万里“长腰”。九曲黄河，淼都江堰，越世悠悠百代邀。光芒灿，若龙腾虎跃，大地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八万载、车轮滚滚摇。羡衍人百亿，英豪无数；历程坎坷，开道宽交。驶至当今，和谐发展，特色尖科炫世瞧。齐开拓，喜“飞船星弹”，电领风骚。（“长腰”指长城）这精致、隽永的诗词谁能想到它是出自于一位耄耋老人之手呢？正是父亲的卓尔不群才成就了他传奇的一生。
  二爹突然走了，深深地触动了我。生命原来是那么的脆弱，令人猝不及防啊！我回家的次数明显的多了起来。我不想在以后的人生中给自己留下遗憾，父亲现在在县城里颐享天年，有父亲的地方就是家啊！所以，我决定直奔县城。
  又来到了八月初九，今天是父亲的生日，秋天的天气秋高气爽，云淡风轻。赶早的稻谷已经被收割得差不多了，水田里留下一片片错落有致的谷茬儿，没来得及收割的稻谷托着沉甸甸的谷穗，在阳光的直射下，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黄金。
  一大早上我就起床来开始作回家的准备工作了。记得刚来省城时大嫂的话还犹在耳畔:
  “小双，出去了机会要自己把握啊，人家戴股长的儿子现在都在自己开公司了，……现在的人都是以貌取人，富贵眼睛，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利用的……在外去了不能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部告诉给别人……”
  想到这里，我脸上露出了微微地一笑。上身穿了一件粉色的体恤，下身穿了一条淡蓝色的以纯牌子牛仔裤，脚上则蹬着一双白色的带有安踏标志的运动鞋。小麦色的皮肤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健康和魅力，显得精神、干练、阳光。几个月没有见到父亲了，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就可以听见父亲那亲切的声音了，看见他那怜爱的眼神了。我走路的脚步瞬间变得轻快多了，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而在家里，父亲一大早也就起床了，他知道今天是他自己的生日。儿女们说好了的都要来城里陪他过生日呢，一年才一次啊！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女们了。这一天，他等得太久，很早他就在心里盘算着这一天的到来了，提前几天就把家里的粮食和蔬菜准备得满满当当的。
  是的，人老了就是害怕孤独，能有自己的子女陪伴在自己的身边那该多好啊！可孩子们个个都在忙自己的工作，这种朴素的愿望对老人来说，原来竟是多么的奢侈哦！现在钱也好，名也好，利也好，对他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天天看到自己的子女围绕在他身旁，对他来说，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哦！
  一整天，父亲心情大好。
  “三凤她们可能要来了吧，都十二点过了呢。”
  父亲悠闲地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时不时轻轻地抬起他的左手，不停地看看他手腕上的大力士手表，喃喃地对继母说道。
  “来了嘛，她该晓得上来嘛，看你在急个啥子。”
  继母扫了父亲一眼，淡淡地说道。听到继母这样说，父亲显得有点失望又无可奈何。其实，父亲的担心有他的道理，因为从老家开车只须要花上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能到达县城了。他太想见到自己的儿女们了，才感觉到等待的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所以他才不停地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呢。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风弛电擎，公路两边的庄稼在太阳底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车窗外的风景不停地变换着：指路牌、户外广告牌、各种交通标志、令人目不暇接。车厢里的液晶电视一会儿播放着当下最流行的音乐，余音袅袅。一会儿又播放着精彩的录像视频，令人回味无穷。将旅途中我的疲惫冲得灰飞烟灭。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哧哧哧”的响声在耳畔久久回荡。此刻，我的心离家也越来越近。我仿佛可以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呢。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过了好一阵子，一个硕大的广告牌陡然屹立在公路的前方：广元人民欢迎你！我知道县城马上就要到了，心里不由得激动起来：忐忑、兴奋、期待、不安、把我的心填的满满的。过了一会儿，大巴车终于疾驰着驶进了县汽车站内，霎时，刹车发出了“嘎”地一声闷响，等车刚一停稳，我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到家门口，我抬头第一眼就看见我家油漆斑驳的红色木门大大地敞开着，一股温暖瞬间遍布了我的全身。我快步走了进去，父亲慈祥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儿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有点不相信这是真实的，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慈爱。姐姐哥哥门也都回来了，大家正围坐在父亲身边侃大山。
  “耶！小双也回来了呢！”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我。一大家人难得聚会一次，我高兴的拿出新买来的佳能卡片相机，把这温情的一幕永远定格在这一刻，永远珍藏、铭记！
  立秋后的太阳还是那么毒辣，父亲仍旧穿着他那件白色的背心，还是习惯性紧紧地把背心扎在他的裤兜里，显得神采奕奕，他脸上溢满了久违的幸福，我拿着相机狂按不停，继母眼巴巴地望着我，讨好地对我说道：
  “小双，来给我找几张相嘛。”
  我迟疑了一下说：
  “好吧！你站好！”
  只见她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翻出她平时在老龄协会演出时才穿的各种演出服穿在身上，尽显一个老女人的妩媚、妖娆，好像她自己才十八岁呢。
  “不要动了哈，妈！”
  我提醒着她，只见她马上把眼睛一鼓，成速冻饺子状。
  “你把眼睛鼓那么大干嘛？”
  我疑惑地问继母道。
  “我眼睛小了，照出来怕成瞎子，鼓起眼睛照出来的相才好看。”
  继母嗲声嗲气地说道。我心里微微一震：老都老了还要装会儿洋盘呢！只不过是在这里东施效颦。
  一回到家里，肯定是我下厨，在厨房里我黔驴技穷，继母笑嘻嘻地站在一旁，不停地大声夸我道:
  “小双一回来，家里就有人煮饭了，我好享几天清福哦。”
  “我回来是该我煮饭啊，尽点孝道也是应该的嘛。”
  我微笑着说道。今天我要给大家做一道既简单又比较合口味的豆腐菜来，我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首先，我用双手把优质胆水豆腐掰成大小适中不规则的块，然后将豆腐块下入沸水里汆一水装盘。再取料碗将盐、味精，酱油，白糖少量，辣椒油，葱花放入料碗内拌均匀，调制成麻辣鲜香的口味，最后将调配好的滋汁淋在豆腐上即可，这样，一道让人垂涎三次的“崩山豆腐”就呈现在大家眼前了。
  一会儿工夫，一桌子家常菜就上齐了，各种菜肴相得益彰，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慢慢地品尝着这顿团圆饭。我们在老父亲的身旁承欢膝下，久违的亲情温暖了彼此……
  一台白色的电风扇晃着脑袋来来回回地转动着，发出“吱吱吱”的响声，把姐姐们的长发吹得高高的又落下来，一缕柔和的阳光挤进狭小的客厅，显得无限温馨、和睦。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哥哥姐姐们彼此之间插科打诨，大黄猫不时“咪咪咪”地叫上几声，在脚下撒欢，一会儿“嗖”地一声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给爹拿的花生。”
  二凤话音刚落，三凤又接着说:
  “我给爹买的核桃。”
  然后，大姐夫又说:
  “我给爹买了一件牛奶。”
  吃完饭，大家都把自己给爹买的生日礼物齐整整地堆在父亲面前。我则从包里拿出一串长长的佛珠来递给父亲，
  “爹！这是108颗，你以后想儿子的时候你就数数它。”
  我兴奋地对父亲说道。父亲嘴角微微一笑，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幸福和自豪。接过黑色的佛珠，父亲一颗一颗认真地数了起来。看着儿女们如此孝敬自己，他脸上的每一丝皱纹里都堆满的是幸福，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蜜：只要儿女们幸福健康，我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当父亲的不图儿女有多大的回报，但他们永远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牵挂啊！而生命的意义，不就是在于这种血脉相连的承继和分担吗？偶尔，他又会想到自己那匆匆过世的糟糠之妻的林林总总，心里又不免显得有些失落和遗憾。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吃过再多的苦和前妻比起来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不足挂齿，他仿佛觉得他就是为同困难作斗争而降生的。
  我再一次拿出我的卡片机“卡擦”一声，把这一瞬间永远定格在我的相框里。
  “妈，来拿两百元钱去用。”
  我一边说，一边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元钱来递给继母。
  继母欲迎还拒，淡淡地说道:
  “拿啥子钱嘛，你们也还要花钱。”
  只见她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其实，我和大双每次回家多多少少都要给继母拿点钱的，到是父亲因为他自己有工资，所以我们很少给他拿过钱的。
  继母收下钱，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她忍不住地眉飞色舞道:
  “老龄协会那些人，每次这些娃儿回来，都悄悄地问我”，她突然压低声音:
  “你那些娃儿回来，给你拿了好多钱呀！你天天在家里照顾他爹。”
  随后，她又提高了嗓门道:
  “我说，那些娃儿每次都要给我拿好几百呢！还要给我买衣服裤子。你看嘛，我这身衣裳都是那些娃儿给我买的呢。”
  说着，继母把身上的衣服向前努力地一提。随后，“哈哈哈”大笑起来。反倒让我感到尴尬起来。每到这时，父亲则默默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任继母唾沫横飞好一阵子，因为我们父子早已习惯了她的表演天赋。
  晚上，寂寥的夜空深邃而悠远。为了助兴，我们从街上买来了烟花，“咚咚咚”几声闷响过后，一束束礼花在黑色的夜幕中绽放开来，五彩缤纷，每一朵火花都藏掖着对父亲的感恩和祝福。
  一听说要去省城，父亲高兴了好几天，因为至从他上次到省城住院以后，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去过了，不知道现在省城发展成了什么样子哦！记忆中的街道变成什么样了呢？这些年家乡一年一个样，日新月异啊！省城应该变化更大些了吧！好多次，父亲都流露出想去省城看看，因为在他心中还藏着一个秘密:省城是他最牵挂的儿子们生活和工作了多年的地方啊，他对这个城市自然多了一份特殊的情感，甚至那里的天气情况、风土人情他都如数家珍。他多么渴望到儿子们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也了却心中的夙愿。对那里他早已悠然神往……
  在家人的努力下，父亲今天终于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
  清晨，昏暗的天空细雨蒙蒙，在儿子们的陪伴下，父亲精神抖擞，杵着拐杖微微颤颤地坐上了开往省城去的汽车。一路上父亲非常安静：说去就去，他没有想到，原来幸福来得这么快。望着身边自己的儿子，他那沧桑的脸上滑过一丝幸福。
  公园里，人头攒动，鲜花吐艳，芳草萋萋。鸟儿偶尔掠过头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处斜射在地面上，洒下无数个光斑。
  父亲在我的搀扶下，兴致勃勃地观赏着眼前的美景。灰白色的衬衫把他衬托得气宇昂轩。脊背依然那么挺拔，伟岸。白皙的皮肤，光光的额头，虽然杵着拐杖、面容苍老，但他在人群中却仍然显得桌尔不群。
  每走到一个有题字的地方，父亲总会停下脚步来驻足凝望，这时，只见他双手紧紧地撑在拐杖上，两腿微微叉开，然后，聚精会神地看起来。浑浊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他一边看一边思考着这些文字的具体含义，然后，再字斟句酌的小声念出声来，回味着字里行间的意思，久久不肯离去。这对于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来说需要多大的力量和精神支柱啊！尽管风烛残年，但他仍然表现出了自己好学、肯学、贪学、的进取精神。让我也自叹不如。尽管杵着拐杖的父亲脸上也是细细密密的汗水，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劳累，看到公园里的碑文和牌坊上的字迹，父亲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踟蹰在原地很久，仿佛穿越了那厚重的历史与古人在对话似的。抚今追昔，他感慨万千！我默默地陪在父亲的身边，鞍前马后，我知道父亲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或许，这就是父亲最后一次来省城。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悲凉和失落……
  我恨不得时时刻刻围绕在父亲的身边，贪婪地享受着父亲的慈爱，牵着父亲那温暖的手心，我浑身上下有一种无穷的力量在升腾。看着他那佝偻的背影，浑浊的目光，浮肿的眼袋，松弛的皮肤，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我心里一紧：父子俩这样承欢膝下的日子不多了，但父亲还时时刻刻关心着我，牵挂着我，心向着我，有儿子陪在他身边，父亲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安全，脸上透出一丝欣慰。
  这一天，我贪婪的享受着父爱，我想让父亲在今天把这个城市看个够。从公园出来，我伸长手臂一挥，很快，一辆蓝色的士“嘎”地一声停靠在了我的面前，是的，我还要带父亲去古寺里看看，我还想祈求上苍让父亲多陪我几年呢。
  与自己日夜思念的儿子整天呆在一起，父亲却没有任何话对我说了，他在享受着有儿子在他身边这种亲亲的感觉呀！此时的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的弥足珍贵。
  “爹！我给你买串佛珠戴在手上哈。”
  望着古寺门口摆得满满的各种颜色的佛珠，我亲切地对父亲说道。
  “我不要，买那个做啥子。”
  父亲看着我慈爱地回答道。我知道，他不舍得再多花儿子一分钱，我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鼻子一酸。
  “给我买一个。”
  继母毫不客气地嚷道。
  “好啊！”
  我随手买了一个送给继母，心想，只要你能对我父亲好，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的。继母脸上沾沾自喜。
  “老太婆，去跳舞挣钱啊！”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一听是她老龄协会的人在喊她，继母朗声说:
  “我现在哪里都没发去了哦，老头现在身体不行了，我要在家里照顾他，他现在一个月工资好几千块钱呢！这个才是重要的。”
  想到自己今后再也没有机会去老龄协会跳舞去了，老太太心里一阵失落涌上心头。但一想到老头子一个月还是有那几千块钱的工资收入，她沮丧的心又感到了一丝安慰。
  回到县城后，父亲久久回味着在省城生活那几天的日子，回味着儿子领着他亦步亦趋的温情时刻。心里充满了无限的自豪、幸福、甜蜜和满足。接着，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时光。
  后来，听说我想改行，父亲马上给我打来电话帮我认真分析：
  “小双，如果你要改行呢，做其他的工作，可能暂时工资不高，因为你对其他行道是陌生的，是新手，如果要想工资高一点的话，那还是做你现在的这个工作。”
  接着他又说道：
  “你要干其它工作的呢，也可以，你自己要考虑好啊！”
  又听说我头发在掉，父亲打来电话关切地说：
  “小双，头发掉了要弄药治啊，掉了头发，虽然不影响什么，人要变相呢，看起就不那么好看了哦。”
  我心头一热：父亲呢！你都行将就木了还在操心儿子！儿子为你做得太少啊。他还经常在电话里这样问我:
  “小双，你现在和大双的身体没有什么吧，我就是担心你们两个的身体呀？在外边，你们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因为，我和大双小时候没有吃奶，身体一直很单薄，所以，父亲也一直挂念着我们的身体，从未改变，我想，这就是父爱吧！亘古不变！我除了眼含热泪还能怎样呢？但这泪水却是那样的幸福、甜蜜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