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火红的春联贴上门。
  这是老路和张夷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
  按当地风俗，女儿除夕初一都在婆家过，初二才回娘家。
  路瑶已经离婚，没有了婆家，这个除夕就跟老路一起过了。
  路璐一家在老徐家过年。
  路瑶和大外孙能陪老路过年，老路既开心也难过。开心的是过年家里人多热闹，难过的是路瑶离了婚，这件事终究是老路的一个心结。而且这个春节一过，路瑶就要出国了，将来还会有多少机会回来过年也很难说了。
  张夷和路瑶在厨房准备年夜饭，老路和大外孙在客厅看电视玩游戏。
  “姥爷，咱们也下去放烟花吧。”
  “好好，这提议好，走，姥爷跟你去。”
  路瑶听见爷俩的对话，走过来说：“跟姥爷下去玩啊？爸多穿点儿衣服，别冻着了。”
  张夷说：“注意安全。”
  老路笑逐颜开，跟着大外孙下楼去放花了。
  张夷手里捏着饺子，走到窗口望了望，笑笑说：“你看看，你爸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路瑶笑说：“嗯，我爸是小孩儿心态，活得年轻着呢。”
  张夷说：“哎，瑶瑶你发现了吗？我觉得他们爷俩长得还挺像的。”
  路瑶拍拍手上面粉，走到窗口望了望爷俩，笑笑说：“那是啊，我儿子长得随我，我长得随我爸，所以嘛。”
  “呵呵，就是就是，特别是眼睛，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聪明机灵。”
  路瑶呵呵一笑，“张姨真会夸人，这一句话，把我们三个人都夸了。”
  “呵呵，不是虚夸，我说的是实话。”
  张夷看楼下，路瑶看张夷，张夷看着老路笑，路瑶看着张夷笑。看得出来，张夷对我爸是一片爱慕之心，有这心就够了，有这心我就踏实了。
  路瑶说：“对了，您儿子他们一家去哪儿玩了？听我爸说他们旅游去了？”
  张夷捏好一只饺子，轻轻放在篦子上，又拿起一张饺子皮儿，笑笑说：“他们带孩子去广州玩了，趁过年放假有时间。”
  路瑶手里擀着饺子皮，说：“挺好的，带孩子出去玩玩儿吧，小朋友从小有见识很好。”
  张夷看看路瑶，“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本来大过年我不想让他们出去的，但平时他们又忙得没时间，只有这几天时间了。”
  “现在春节出去旅行的人特别多，过年也不一定非在家过。”
  “也是，现在年轻人的想法跟我们也都不一样了。”
  张夷看看路瑶，说：“过了年，你们是不是就要走了？”
  路瑶说：“嗯，再过一个月，就走了。”
  张夷心生怅然，没说话。
  “我不在家，您帮我好好照顾好我爸。”路瑶说。
  “你放心吧，我会的。”
  路瑶说：“只要他身体健康，你们生活得开心，我就满足了。”
  张夷说：“好孩子，你放心吧。倒是你，你去了美国，大老远的，我们也够不着你了，你也得照顾好自己，你还有个孩子需要照顾呢。”
  “张姨放心吧，我没问题的。”
  张夷望了望路瑶，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哦！姥爷快看！好漂亮！”
  听到孩子的叫声，路瑶和张夷朝窗外望去，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映红了她们的笑脸。
  老路像个孩子一样，跟外孙在楼下蹦跳喊叫。
  老徐家。
  这是老伴离开后的第一个春节，按当地习俗，今年不挂灯笼不贴春联，家人不向外人拜年问好。
  望望其人家彩灯闪耀的窗户，老路家没有任何装饰的窗口显得冷清了许多。
  除了家里没有装饰外，过年的气氛还是十足的。
  老徐家一大家子人，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孙子孙女，没有任何时候能比今天人更多更热闹了。
  电视里各种拜年的祝贺语铺天盖地。
  厨房里，三个儿媳妇紧锣密鼓地张落着年夜饭，老徐和儿子们边看电视边搓着麻将，依依康康哄着毛毛在一旁看烟花。
  这就是年。
  老徐家的年。
  “开饭啦！”沙敏吆喝大家，“吃饺子喽！”
  毛毛高兴地跳：“吃饺子了，吃饺子了。”
  依依说：“走，姐姐带你洗手去。”
  康康问毛毛：“你能吃几个饺子？”
  毛毛直直地伸出十个手指头，说：“十个。”
  康康乐了，“你这么小一个人，能吃十个饺子？厉害呀。”
  “嗯！”毛毛郑重点头，“我能吃十个。”
  依依说：“走走，姐姐先带毛毛洗小手，一会儿就可以吃十个饺子了。”
  “好。”毛毛捉着依依的手，蹦跳着朝卫生间走去，看见窗外的烟花，毛毛兴奋地叫：“姐姐你看！”
  依依说：“哦，好漂亮哦。”
  老徐说：“吃饭了，咱们也先休息一会儿吧。”
  麻将摊暂停。
  老徐和站起来，喝了口热茶，看看电视，“今年这春晚也不知道怎么样？”
  康康说：“据说是高品质，一会儿看了爷爷就知道了。”
  “嗯。”老徐拍拍大孙子的肩膀，“哎呀，真长大了，大小伙子了。”
  康康笑笑，跟老徐比肩站着，“看，我比爷爷高了。”
  老徐开心，“大了，真大了。都比爷爷高那么多了。”
  王茜进客厅，看看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说：“爸，吃饭了。大家都吃饭了。”
  人群向餐厅流去。
  “爷爷坐这儿。”依依帮老徐搬了搬椅子。
  “依依乖。”老徐笑笑，疼爱地摸摸孙女的头。
  “都坐吧，都坐吧。”王茜招呼大家。
  大家依次落座。
  满桌子的菜。
  路璐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小心小心，别烫着。”
  毛毛拍手叫，“好香哦，香气逼人。”
  “哈哈，毛毛连这词都会啊，厉害啊。”徐海道。
  毛毛说：“香，把我香了一个大跟头。”
  小家伙这话把大家逗得哈哈乐。
  老徐说：“喝一杯，今天都喝一杯。”
  “好，今天都跟爸喝一杯。”徐洋说。
  毛毛说：“我也喝一杯。”
  “来，大爷喂你喝一点儿。”徐洋笑着逗毛毛。
  毛毛一看大爷端过来白酒，马上捂住嘴，“不要不要。”
  徐洋笑说：“你不是要喝一杯吗？”
  毛毛说：“不是喝酒，老师说小孩儿不能喝酒。”
  王茜说：“行了行了，你别逗孩子了，讨厌。”
  徐洋呵呵乐。
  大家干杯。
  “来来，吃饺子，今天的饺子包了钢镚，看看谁有福气能吃出钢镚来。”沙敏说。
  “哇！太好了!”毛毛拍手叫，“给我饺子。”
  沙敏给毛毛夹了几只饺子，“来，这一碗，毛毛的。”
  “好耶！”毛毛兴奋地拍手。
  沙敏继续给孩子们分饺子，“这一碗，依依的。”
  “二婶，我自己来。”依依说。
  依依站起来，瞅瞅几个盘子里的饺子，看来看去迟迟不动筷子。
  “看好了吗？看见钢镚了吗？”康康笑着问她。
  “嗯，快了快了。”依依说。
  康康不理会她，自己夹了几只饺子。
  沙敏往一只空碗里夹了几只饺子，递给老徐，“这给爸。”
  老徐看看沙敏，笑笑，接过碗。沙敏也笑笑。
  依依往自己碗里夹了几只饺子。
  “嗯嗯。”
  听见毛毛哼唧，路璐赶紧看看，“怎么了？”
  “有东西，硬的。”毛毛说：“咬不动。”
  路璐赶紧看看毛毛的嘴，“快吐。”
  毛毛吃出一个钢镚。
  路璐笑笑：“这孩子，你吃到钢镚了。”
  “哇！”王茜鼓掌，“毛毛真棒，吃到钢镚了，有福气。”
  徐海笑笑，“毛毛明年能上好的小学。”
  “哦，太好了，有福气。”毛毛高兴地叫着。
  “嗯嗯。”依依兴奋地瞪圆眼睛。
  大家朝依依看去。
  依依拿起一个钢镚，“我也吃出来一个。”
  王茜笑，“好闺女，明年你能上好高中。”
  “依依好福气。明年肯定好运气。”路璐笑着说。
  “嗯——”康康说：“我也——一个。”
  “哇！三个小朋友都好福气啊。”徐江说。
  康康又夹了一只饺子，刚放进嘴里，“唔——”他又吃出一只钢镚。
  徐江笑了，“儿子明年肯定有好运气。”
  沙敏笑得合上嘴，“哈哈，一连两个钢镚。”
  徐江说：“明年肯定能给我们带回来一个女朋友。”
  老徐一直在乐。
  “还有一个钢镚，看谁能吃出来吧。”路璐说。
  大家各自夹了几只饺子，看看谁能有好运气。
  老徐喝了一小口酒，夹起一只饺子，刚放进嘴里，“唔——”
  大家看向老爸。
  最后一个好运气落在了老徐碗里。
  “哇！”毛毛拍手，叫道：“爷爷吃出来钢镚了！”
  大家都笑着恭喜老爸好运。
  毛毛叫着：“爷爷好福气，明年能上小学喽！”
  毛毛把刚才大家恭喜他的话安在了爷爷头上。
  老徐哈哈一乐。
  毛毛又叫：“爷爷能上好高中喽！”
  老徐又哈哈一乐。
  “这孩子。”路璐在毛毛小屁股上拍拍，“别瞎叫了。”
  王茜和沙敏都快笑出眼泪了。
  “爷爷明年能带个女朋友回来喽！”毛毛继续叫着。
  大家哈哈。
  老徐乐得绽开一脸皱纹。
  窗外的鞭炮声，屋里的笑声，弥漫在时光里。
  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
  毛毛拉着老徐的手，“爷爷，我想去阳台看烟花。”
  “好好，走，爷爷陪你去。”
  窗前，爷孙俩注视着夜空。
  绽开的烟花，照亮了小孙子甜美的笑脸。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有人在唱：“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老徐有感，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是啊，时间都去哪儿了？”
  小孙子听见了，歪过头嫩声问道：“爷爷刚才说什么？”
  老徐捏捏小孙子的脸蛋，笑了笑，道：“哦，爷爷刚才说，时间都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小孙子抿着小嘴，眨眨眼，回答道：“都去明天了呗。”
  老徐怔怔地望着小孙子。
  “爷爷快看。”小孙子兴奋地直指窗外。
  老徐顺着小孙子的手指，望向窗外。
  望向缤纷的烟火，
  望向遥远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