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田苗前脚刚走，郭庆后脚就来了，不过他不是来找田苗的，他并不知道田苗到这里来。郭庆是郭光宗派来的。郭光宗知道岳海鹏在外面摆地摊儿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自作主张把质检员的工资涨到中层管理人员的水平。他让郭庆去通知岳海鹏马上来公司报到。
  郭庆来到市场，见只有乔桥一个人，“乔哥，岳海鹏呢？”
  “他给客户送货去了，你找他有事吗？”
  “我爸不愿意他摆地摊儿，叫他去公司上班。”
  乔桥的脸一下子难看起来，“我说郭庆，岳海鹏摆地摊儿碍你爸什么事了？他管得也太宽了吧！”
  “当然碍我爸的事了，岳海鹏是我爸看着长大的，哪能让他来干这个？”郭庆拍拍三轮车，“你不懂！”
  “别的我是不懂，我就懂得他一去上班，我的饭碗就砸了！”乔桥激动起来。
  “那我跟我爸说一声，你也回去继续干保安呗！”
  “你爸就是派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不回去了！”乔桥拍拍三轮车，“跟你说实话吧，我摆地摊儿还摆上瘾了！”
  “乔哥，你想摆地摊儿我能理解，摆地摊肯定比你打工强。可是岳海鹏跟你不一样，他这样下去就毁了。”
  乔桥撇撇嘴，“我告诉你，不管是城里的还是农村的，只要干出名堂来，就会得到尊重；干不出名堂来，谁都瞧不起！”
  “行啊乔哥，说话一套一套的！我不管什么城里人农村人，岳海鹏就是跟你不一样，你摆地摊儿是进步，他摆地摊儿就是堕落！”
  “堕落？哈哈！我们一天挣多少钱你知道吗？回去跟你爸说，别再打岳海鹏主意了，让我跟着岳海鹏好好挣几年钱吧。”
  “我说乔哥，你干什么我管不着，岳海鹏必须跟我走。再说了，你就是给岳海鹏打工的，怎么反倒干涉起岳海鹏的事来了？”
  岳海鹏正好送货回来，听见了郭庆的话，“乔哥干涉我什么事了？”
  郭庆把岳海鹏拉到一边，把他父亲的意思跟岳海鹏说了。
  “一个质检员，把工资涨到这个水平，确实也不低了。这是郭叔为我好，我心里有数。可是郭叔就是把工资给我翻一倍，也不够我爸看病吃药的。”
  “我爸说了，你在公司领一份工资，仍然可以在家里加工卤蹄，让乔桥出来卖，只要你自己别出来摆摊儿就行，我爸他心疼你，看不下去。”
  “我也不想出来摆摊儿，为了养家糊口，没有办法。”
  “那正好，你以后不用出来了，让乔桥一个人干，你只管加工就行。”
  岳海鹏摇摇头，“那样的话，质检员的工作我干不好，还把卤蹄生意也给耽误了。”
  “那你就准备一直干这个？”
  “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瞒你说，我对卤蹄还真有点感情了。”岳海鹏笑着说。
  “随你的便，我把话带到了，你爱去不去！”郭庆说。
  “郭叔能想着我，我谢谢他老人家。”
  “噢，对了，那天安欣打电话给我，问你在干什么。”郭庆说。
  “你跟安欣说什么了？”岳海鹏眼睛一亮。
  “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让她自己来看。”
  岳海鹏目光又暗淡下来，“唉，说什么也无所谓了。我和安欣再没有可能性了。”
  送走郭庆，岳海鹏回到摊位前，他们的摊位前已围了一群人，人们挤成一团，各不相让。
  乔桥牛哄哄地指挥人们排队，“排好队，排好队！有点素质好不好？别插队！”
  “乔哥，你对客人客气点，别吆五喝六的！”岳海鹏小声批评乔桥。
  乔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态度立即就转变了，他一边对着人群作揖，一边央求着：“各位叔叔、阿姨，请你们排好队可以吗？”
  岳海鹏让乔桥的样子逗笑了。
  “怎么样海鹏，你答应郭庆他爸去上班了？”乔桥关切地问。
  “没有，”岳海鹏笑笑说，“我舍不得你，更舍不得这个摊儿！”
  安欣早就想回省城，看看岳海鹏到底在干什么，她从跟郭庆和岳海鹏的通话中，感到了他们在吞吞吐吐，对她有所保留和隐瞒，这种诡异的态度让她心里发毛。可是她最近又脱不开身，办事处接了一个大活，她天天忙着准备法律文件。工作间隙，她给岳海鹏打电话，岳海鹏基本不接，偶尔接一次，也是在嘈杂的环境中，说不了几句，岳海鹏就把电话挂了。这让安欣越发起疑，不知道岳海鹏在搞什么名堂。
  岳海鹏和乔桥的摊位成了市场里的明星，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乔桥天天乐得合不上嘴，以为自己找到了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他甚至觉得这条路可以通往他的天堂，实现他的梦想。
  岳海鹏可不这样想，摆地摊儿确实让他摆脱了生存危机，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他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沉沦之路上，这是一条远离主流社会的路，是一条越走越幽暗的隧道，在这条路上，他看不到自己的前途，也看不到光明。
  岳海鹏的心情越来越不好了，他整天阴着脸。乔桥猜不透岳海鹏的心思，以为是自己拿钱多了，让岳海鹏不高兴了，主动提出到分成比例调成三七开，他三，岳海鹏七。岳海鹏当场就把他骂了一顿，这让乔桥更加困惑，他不明白岳海鹏为什么不开心。
  郭庆、田苗两个人来到岳海鹏摊位前的时候，岳海鹏正在阴着脸卖货，客人们是看不到他阴着脸的，他一直戴着口罩。
  岳海鹏看了一眼郭庆与田苗，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和田苗来看看你。”郭庆热情地说。
  “就是摆个摊儿卖个卤蹄，有什么好看的！”岳海鹏冷冷地说。
  “我和郭庆关心关心你还不行？”田苗说。
  岳海鹏摘下口罩，勉强笑了笑，“周末时光，二人世界，你们哪里不能去？偏偏跑到这里来？想在我这里体会优越感吗？”
  “谁体会优越感了？你这人真是的！”田苗生气了。
  “田苗就是个上班族，我连工作都没找到，只好跟着我爸打杂。我俩有什么优越感？”郭庆也觉得岳海鹏有些过分了。
  乔桥插话说，“二位不想尝尝我们的卤蹄吗？”
  “好，我还真有点馋了，买两只吧。”
  “插队可不行，你要买就去后面排队。”岳海鹏边说边戴上口罩。
  田苗白了岳海鹏一眼，拉拉郭庆，“咱们走吧！”
  “排队就排队。”郭庆说。
  “觉得好吃你们就买。如果想增加我的营业额，就算了。”岳海鹏指指排队的人群，“你看，我生意很好。”
  郭庆不高兴了，“嘿，我说岳海鹏，你小子性情大变啊！你吃枪药了？说话怎么这么冲？”
  田苗拉起郭庆就走，“走！咱不买了，人家生意很好，不差你这两只！”
  郭庆、田苗两个人气呼呼地离开了岳海鹏的摊位。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话里话外全是刺儿？”郭庆问田苗。
  “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儿？”田苗气呼呼地说，“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岳海鹏望着郭庆、田苗远去的背影发呆。一个客人把钱递给岳海鹏，他没有看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乔桥看看岳海鹏，悄悄用摄子夹了客人的钱，歉意地对客人笑一笑。
  等客人走了，乔桥过去轻轻拍拍岳海鹏。“海鹏，你别想太多。”
  岳海鹏目光空洞，表情发呆地叹了一口气，“唉，我岳海鹏曾经也跟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前途光明。现在……唉！”
  乔桥从三轮车厢里取出两罐啤酒，打开一罐递给岳海鹏。自己也打开另一罐。
  “说点高兴的，咱们今天的营业额又要创记录了。”
  岳海鹏喝了一小口啤酒，神态暗然地说：“再创记录，我也是摆地摊儿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