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菊豆      更新:2021-10-08 07:55      字数:3535
  道童在兜率宫已经重生,那定光欢喜佛也完成了师命,眼看就要得手,被赵玄横插一杠,坏了好事,虽然气恼,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回山复师命不提。
  那阳鸣关下,柔然军队少了和尚助阵,因多是骑兵,在崎岖的山道上施展不开,反倒不如北魏的步兵。攻了几次关,都攻不上去,反倒伤亡惨重。夜间又被魏军偷袭了大营,死伤无算,彻底败退回了北方雪原。二皇子拓拔余坐镇中军,指挥得颇有章法,得到了拓跋焘的赞赏,一时间春风得意。
  而太子拓跋晃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短短半年的光景,他身边的近臣死的死,走的走,皇帝对他也日渐冷淡,整日里灰心丧气,关起门来自怨自艾。不多时,就病倒在了榻上。
  太子生病,自然不同常人。太医院的医正们来了一波又一波,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开了一些平常将养身体的药。其实他们也都知道,太子这病,其实也不是病,身体没多大毛病,只是心情郁结,积郁成疾而已,也许哪天想开了,一下子就好了。可是,以太子的性情,哪有那么容易就想的开。他深深地感到,父皇将二弟拓拔余派往军中前线,拓拔余又打退了柔然人,父皇一生以武力称雄,相对于自己柔柔弱弱的书生气,他一定更喜爱二弟。这次二弟又立了功,得到朝中主战派大臣的支持,父皇更是在朝堂上夸他为“我家千里驹”,还立他为吴王。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父皇已然不喜欢也不需要自己这个太子了,他要废黜自己了。
  拓跋晃整日里胡思乱想,米水难进。拓跋焘倒是亲自来了一次,看着这个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儿子,歪倒在病榻上,连自己坐起来都难,拓跋焘心中也五味陈杂,不过作为帝王,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拍拓跋晃的肩膀,嘱托他“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将养身体”,就离开了。
  就这样又拖了一个多月,拓跋晃在一个深秋的凌晨离开了人世。
  深秋的早晨,空气干冷干冷的,北国的草木上都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拓跋焘拖着疲惫的步伐,哈着白气召开了早朝,开到一半的时候,宗爱传来了太子拓跋晃殁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拓跋焘感到好像丢掉了一个重要的东西似的,又惋惜,又难过,又怀念。望着朝堂上毕恭毕敬的群臣,说道:“朕刚刚得到消息,太子……殁了。”他话刚说完,下头就有忠于太子的大臣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朝堂上到处都是哭声,拓跋焘又道:“朕今年四十三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心里也很难受,太子虽偶有小过,大体上还是很贤德的,都不要难过了。尚书台,拟一个章程,以太子的礼仪,厚葬了吧。”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好像犹豫该不该说,但他还是说了:“速召吴王回京。”
  皇帝发话,下头的大臣们干活就相当麻利了,很快就搭好了灵堂。太子的几个妃子和儿子们都守在那里,披麻戴孝,不必赘言。
  而吴王拓拔余得到皇帝旨意后,并没有马上回京,而是召集几个心腹将军密议了一会儿,这才跟着钦差骑马上路。一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经过驿站也是换马不换人,只用了三天就回到了京城。他深深地体会到父皇此刻急召他回京的用意,虽然他和太子是兄弟,但是这样急,很显然政治意义要大于亲情。
  进了皇城,他先是去东宫太子灵堂前磕了个头,跟嫂嫂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和三弟拓跋濬也攀谈了几句,就火速回宫请见皇帝。拓跋濬自瞎了左眼以后,为防有碍观瞻,弄了个眼袋遮住,成了“独眼龙”。不过他虽然形象欠佳,却是学业很好,很得老师们的喜爱,魏皇后对他更是呵护备至。
  “去见过你皇兄了?”拓跋焘望着跪在眼前的这个儿子,问道。
  “是的,儿臣回京后先去了东宫,给太子磕头。”拓拔余毕恭毕敬地答道。
  拓跋焘点点头:“嗯,朕政务繁忙,这几天你多辛苦辛苦,代朕好好照顾太子遗属,不要让他们受了委屈。”
  拓拔余忙磕头:“是,儿臣领旨。”
  “去吧。”拓跋焘摆摆手,静静地看着二皇子退了出去,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对身旁的宗爱说道:“老二这次回京,你多盯着点,看他都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一报朕知道。”宗爱躬身应喏。
  第二天,皇帝下旨,由于太子病逝,举国哀悼,特大赦天下,除当赦不赦的十恶之罪,一律通通赦免。而仇尼道盛、周冕等太子党,也得以出狱,并官复原职。拓跋焘甚至还抽空接见了一下他们,好生抚慰勉励了一番。
  皇家礼仪繁多,太子拓跋晃的丧仪足足办了半个月,才安定入土。在此期间,拓拔余整日不是到东宫帮忙,就是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根本不见外臣,也很少和外臣说话,老老实实的。他自以为自己韬光养晦,规规矩矩,父皇就会钟爱于他,将那个往常自己不敢想的位置传给自己。但他错了,正常的往来,是难免要说几句话的,虽然有国法,不许皇子结交外官,但法理也过不去人情,就是已故太子,也结交了不少朝廷重臣,拓跋焘也从没说过什么。他如今和外官们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如此的谨小慎微,落到疑心很大的拓跋焘眼中,却正是“所谋者大”的最好证据。
  乾元殿暖阁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当今皇帝拓跋焘,对面斜签着身子,只坐半拉屁股的,是如今的尚书令仇尼道盛。
  拓跋焘一看到仇尼道盛进来就笑着将他搀扶起来,说道:“卿受苦了,最近身体怎么样,一顿吃多少饭?睡的还好吗?”仇尼道盛虽然知道这是笼络人心之言,仍不免有些意动。回道:“臣犬马之躯何敢劳陛下挂念,臣虽然年纪大了些,不过吃的还好,睡得也踏实。”
  拓跋焘点点头,让仇尼道盛坐了,折身回到御座上,说道:“朕今日,召卿前来,有一事,想听听你的看法,这话出得朕口,入得你耳,朕不想教第三个知道,希望卿能体察朕意。”仇尼道盛一凛,心中打好了腹稿,说道:“是,臣明白,请陛下赐教。”
  拓跋焘略一沉吟,缓缓道:“朕有三个儿子,长子拓跋晃,次子拓拔余,三子拓跋濬。如今长子已殁,朕问你,你观余下的二皇子中,哪个可堪大任呢?”
  仇尼道盛坐直了身子,捋了捋胡须,不疾不徐地说道:“回陛下,自有周礼以来,历代帝王,所生皇子之中,莫不有似贤君之人,然而他们仍然选择立嫡立长。始皇帝立公子扶苏,二世而亡;汉景帝立中子刘彻,才有七国之乱;晋武帝立皇长子司马衷,始有八王之乱。臣闻当今皇后,简朴宽仁,母仪天下,不止朝中大臣,就是坊间百姓,也对皇后敬爱非常,清议颇佳,是上天赐我大魏之皇后,臣民拥戴,是大魏之福,也是陛下之福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续道:“先皇后所出,即先太子,是陛下之嫡长子,虽然偶有小过,然其雅量宽仁,可以称得上是贤王。虽然先太子天命不永,臣料想太子身体一向康健,这其中或许别有隐情,陛下也该明察。”说到这里还不忘上一剂眼药,“至于现在的二位皇子,臣斗胆妄言,臣观皇后娘娘所出的嫡次子,虽然年龄尚小,不过待人有礼,聪敏练达,有人君之资。况且自古立嫡不立长,秦、汉、晋殷鉴不远,求陛下以前车思之。”
  拓跋焘缓缓点头:“哦,如此说来,你属意于三皇子了。”
  仇尼道盛忙道:“回陛下,臣并非属意某人,臣是陛下的臣子,臣所言,是据周礼而言,据前朝而言,别无他意。”
  拓跋焘一笑,又道:“你观老二如何?”他所说的老二,自然就是拓拔余了。
  仇尼道盛捋了捋胡须,好像在回想什么,片刻才道:“二皇子此人,从外表看来,忠厚老实,待人谦和,极守规矩,而且这次打退了柔然,立了这么大的功,却无半点骄气,从来没有人说他不好,也从来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喜好。他今年正当弱冠,血气方刚,却只有两个妻妾,都是陛下指定成婚,膝下也只有一儿一女……细细想来,好像竟无半点瑕疵。陛下,敢问圣人可有瑕愚之时?二皇子是圣人吗?”
  “孔子说吾非生而知之者,还说割鸡焉用牛刀,可见圣人也有说错话的时候。”拓跋焘道,“老二和圣人比自然有天壤之别。”
  “陛下圣明。”仇尼道盛不失时机地轻轻拍了一下马屁,又道:“所以臣观二皇子,胸有山川之险,心有城府之深,所谋者大呀,请陛下三思。”
  拓跋焘点点头,最近宗爱向他汇报了拓拔余的行踪,简直是枯燥乏味,没有一点动静波澜,挑不出一丁点毛病来。此时再听仇尼道盛一番话,拓跋焘心中笃定,已然有了主意,不过他却并不表现出来,只道:“朕知道你的话了。好了,你年纪大了,在这里坐都坐不好,回去好好歇着吧,国家大事还离不开你呀。”
  仇尼道盛忙站起身,想磕个头行了礼再走,拓跋焘却摆了摆手:“好啦,不用再多礼了,去吧。”
  仇尼道盛退出了大殿,刚出门,背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看着他离开这巍峨的宫城。这个人正是宗爱。
  宗爱在此偷听拓跋焘和仇尼道盛的谈话,从头到尾听了个遍。这天他下值以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套普普通通的平民衣服,揣着块腰牌,借着夜色溜出了皇宫。
  一个时辰以后,吴王府后花园角门处,停了一乘极为寻常的青布小轿,停了一会,四周没有动静,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掀开轿帘走了出来。走到角门前,轻轻咳嗽一声,然后又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脑袋,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男子,打开门让进去了。
  这人自然就是宗爱了。
  当天晚上,吴王府信鸽信使四处,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