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莹是被一股血腥味儿唤醒的。她睁开眼睛，只看见洛瞳在桌边泡茶，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摆弄着小巧的瓷壶，让人一时竟分不出是壶更白些，还是手更白些。
  “我想……你刚来雾沼的时候，就想尝尝我泡的茶。”洛瞳抬起手倒了一杯茶。“现在也是朝不保夕的时候，要是留下遗憾总不好……暗神尝尝？”
  叶莹拢一拢衣襟，起身接过洛瞳递来的杯子。杯子里盛满了红茶，在她手心里烙下一点温和的温度。喝一口，滚烫的水自她舌尖一路滚到胃里去。茶水里加了一点鲜血，恰好可以调动她的味蕾，却没有破坏茶的香味。
  “你兑了河豚血？”叶莹笑了起来。她摇了摇杯子，又喝了一大口。其实也无所谓的，她在雾沼过了这么些年，就算称不上百毒不侵，也不至于被一点河豚血毒死。“别泡给别人喝啊，我受得了，他们未必受得了。”
  “旁人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洛瞳又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地喝了，大概是茶水太烫了，她的眸子里氤氲起几分水汽。“暗神还真是不讲究。”
  洛瞳似乎觉得不太痛快，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刀：“暗神总以为世上的事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做，一旦出了事儿，旁的都不管，先就用自己的命去填，迟早要把自己赔进去。”
  叶莹想，洛瞳大概是跟她相处太久了，说起话来也越来越像自己了——只是这么说话真的不好听。回想一下，叶莹还有几分歉疚。
  “都这种时候了……就别骂我了吧。”叶莹转了转茶杯，低声说道。
  叶莹不是人精，但洛瞳是。跟人精说话是很容易的。她说得出口说不出口的话，都有人帮她填补。毕竟话说得太满，一如酒喝得尽兴，痛快又难看。
  叶莹最怕的就是难看。
  洛瞳的眉毛皱起来。叶莹捧着半盏残茶坐着，眉眼含笑，仿佛只是往常玩笑的时候自己说重了一句话。
  飞鹰想说什么叶莹心里清楚。无非是回护青鸟，顺便再告洛瞳一状。但就算他真的把话挑明白了，叶莹也只会回答他一句“疏不间亲”。
  可是牵涉到了凌枫就不一样了。洛瞳在她心里的分量到底不如凌枫。
  洛瞳不可能不懂梦神倾杯是什么。也不会看不出叶莹面对它的时候那种战栗与厌恶。她甚至用药物模拟出了完整的戒断反应。唯一的区别是——叶莹讲给她的是长期海洛因上瘾后的反应。
  发现凌枫只是中了一点毒而没有吗啡上瘾的时候，她大松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牵涉凌枫，她其实是不会跟洛瞳计较的——不说大敌当前，要一致对外，洛瞳自己就做不出反咬一口的事儿，也不会真正的伤害谁。
  纵然阴狠到底，也留有三分余地。
  叶莹不喜欢计较什么“背叛”，合则留不合则去，一拍两散到底不算什么大事。不过目前面临危机，抱团取暖比较稳妥而已。
  “等我把诸神都打回去。”叶莹沉声说道，“我没问题的……等他们回去，我们都没事了，你把绵丝蛊渡给我。”
  “傻子……”洛瞳轻叹一声。“我说了，再这样下去，暗神迟早要毁了自己。”
  “你不是喜欢夕阳么？离开寒夜之森了可以看个够啊。”叶莹眯起眼睛笑了。“可以建一座竹楼，扎一架秋千。”
  洛瞳其实并不十分适合黑夜，黑色太沉重太寒冷。纵然发黑如墨，肤白胜雪，双唇也要花汁去染才能呈现血色，她依然适合艳丽的红——一如初见时她闲闲披在身上的火狐裘。
  洛瞳的脸上只剩下笑。
  “你可能不知道……”洛瞳的后半句话在她嘴里咀嚼了很久，到底没有说全，她只是俯下身来，亲吻叶莹的脸颊。
  仿佛一切和当初一样。
  叶莹一连给诸神下了十五天的梦神倾杯。诸神逐渐沉迷上了月光蝴蝶的翅膀上落下的粉末。
  ——
  第十天，青鸟和飞鹰就跟着妖王离开了雾沼，青鸟走得痛快，还送了叶莹一根长羽做纪念。飞鹰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青鸟，虽然似乎想对叶莹说什么，但是直到离开也没有找到机会。
  叶莹没什么好回赠的——她之前送给青鸟的古琴被带走了，充作纪念品也未尝不可。
  他们没能带走霓裳，毕竟诸神只是受了梦神倾杯的影响，包围略有松动而已，仗着羽人速度快未必不能冲出去，但带着孩子，到底麻烦。
  ——
  第十五天，叶莹拿短剑做镜子，抽了根垂蕊银桃树枝跟自己的头发斗争了好一阵，盘头未果。最后还是裁掉了头发，把花插在了腰带上。
  她图活动方便，每天都要把头发剪短，但是第二天往往又会恢复原样。为了防止雾沼被她的头发塞满，她每剪下一把，都要拿去烧了。只可惜雾沼连空气都是黏的，火焰怎么烧也不够烈，只有一点点暗红的光，纤细卷曲，让她想起冥王鬓角的彼岸花纹。
  毕竟是身外之物，燃不起什么火。
  叶莹突然松开手，她烧焦的碎发散落下来，被狂风裹挟着四散飞舞。雾沼氤氲的瘴气，不知何时已经被驱散了。
  叶莹悚然抬头。
  洛瞳微微弯一弯眼睛：“暗神啊。”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个半吊子的星仙的毒界，实在无法抵抗时空之神。
  山河崩颓，天地震颤。雾沼的空间开始扭曲撕裂，像是茫茫大海间的一叶扁舟，任人鱼肉。
  洛瞳早已将霓裳护在自己怀里，叶莹一把拉过尚且不能起身的凌枫。凌枫本想要反过来护着她，却早已被她半人半结界裹了个严严实实。
  她在一片混乱中茫然地抬头，洛瞳只用一只手护着霓裳，又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仿佛想要把她一起抱住。叶莹却只能摇摇头，抬起手在虚空中一推：这个时候把胳膊伸的那么长，是等着被时空之神打断吗？
  当日，二神身陨：湖沼，火焰。暗神终不敌，雾沼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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