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莹几乎是瞬间从床尾翻了过去，她从桌子上抓了一把手帕，迅速将一地的呕吐物擦干净。凌枫一整天都没吃什么正经东西，吐出的大半都是胃液。
  叶莹从洛瞳手里接过了一杯清水，自己先尝了尝：洛瞳没有随手放什么奇怪的东西，水温也不算太凉。
  “没事……先漱漱口。”她环视一周，也没找到痰盂，只能先把窗边的花瓶够了过来。她随手将里面的剑兰往地上一倒：花很久没换过，早就开败了。
  洛瞳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胡闹：叶莹之前颇喜欢这个瓶子，若是哪天忘了换上新鲜的花，她还要小小发作一场的。
  凌枫似乎渴极了，竟也不觉得嘴里的味道恶心，几口就将叶莹喂给他的水喝了个干净。可是他的胃里似乎装了弹簧，那杯水还没被喝下去多久，就全都反了上来，淋了叶莹满手。
  洛瞳微微低了一下头，面色如常的请妖王出去，大概还安排了住处。叶莹松了一口气，也没什么可讲究的，简单擦了擦手，又去换了一杯水。
  “别怕。”叶莹将手帕打湿，一点点擦拭凌枫的脸：似乎是呕吐得太厉害，凌枫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难看极了。“我见多了，这个反应很正常。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凌枫低低呻吟了一声，蜷缩起来。
  叶莹丢了手帕，摸了摸衣袋里的瓶子：她找到凌枫的时候，他手里死死握着这个，想必就是梦神倾杯。
  瓶子里还有一点粉末。
  吗啡戒断未必是要一刀切的，也可以一点一点减少药量，虽然戒毒时间要延长，但毕竟会缓和很多。凌枫的戒断反应实在是太剧烈了：就算梦神倾杯是纯吗啡，他吸的也不算很多。有些人沾了那么一点甚至不会上瘾，不过是把自己吓得面色苍白，一身冷汗而已。
  可是看凌枫的样子……呕吐，流泪，抽搐，寒战，不知道会不会肌肉疼痛。就算是“溜冰”几年的瘾君子，也没见过几个折腾成这样的。
  戒断反应发作的时候，只要能碰到一点药品，就像救命一样了。她想，不是不戒，只不过是凌枫情况危急，稍微缓一缓罢了。
  “洛瞳。”叶莹几乎要拔开瓶子，突然听到门板一声轻响，回头看了一眼，才知道自己叫错了人。“噢，是飞鹰啊，劳驾拿个怀炉来。”
  飞鹰本有不少话想说，差点被叶莹一句话支出来，他自己也愣住了。
  “暗神，属下有话要说。”飞鹰忍不住微微抬高了声音。叶莹眼看着凌枫寒战连连，正是着急的时候，只得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向外面指了指。
  “暗神……属下有罪。”飞鹰犹豫了一下，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叶莹摆了摆手：“我们不说这个的，有事吗？”
  本来飞鹰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比如青鸟并非不肯为她净化，比如是洛瞳引诱凌枫使用梦神倾杯，比如他们兄妹并不是因为背叛暗神才逃走的。他甚至可以将当初的一场争吵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叶莹嘴里问着“有事吗”，大意却是：诸神还没杀进雾沼就别叫我。
  “你们回来挺好的，洛瞳有时候做事欠考虑。”叶莹慢慢地说。“可惜我昏迷着没拦她。”
  看样子，不管洛瞳做了什么，她都会一句话划到“欠考虑”的范畴。这等护短，飞鹰简直说不出话了。
  “我也不太会琢磨事儿。”叶莹的眼睛弯一弯，却没什么笑意。“你和青鸟跟着我，实在是委屈了。”
  “属下不敢。”他只剩了一句话。
  “你不敢没事儿……如果哪天，我是说哪天，不会再有新的诸神之战了，你和青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想带她走，我什么时候祝你们百年好合。现在麻烦帮我拿个手炉……”
  飞鹰无话可说，走了。
  等叶莹回了屋子，洛瞳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
  “暗神简单擦一擦，换身衣服。”洛瞳脚边放着两盆温水，又向桌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袍子抬抬下巴。“怀炉我已经拿来了，飞鹰哪是细心的人，你等他帮忙拿东西？黄花菜都凉了。”
  凌枫抱着炉子，总算能安稳些地昏过去了。叶莹松了口气，倒也毫不避讳地脱了纱衫，开始擦拭一身的脏污。洛瞳盯着她看了半晌，忍不住噗嗤笑了：“听暗神说……我做事欠考虑？”
  “我随口说的。洛瞳你还会跟我较真儿么？”叶莹拧了块热毛巾，擦洗自己腿上的呕吐物。“唉……我觉得我很难忘掉凌枫吐在我身上这件事儿。”
  洛瞳一向爱美，要是吐在她身上，她会一剂毒药让对方死的很难看。但叶莹居然只是背着凌枫调侃几句就算了。
  暗神仿佛从来都没有底线，也不会生气的样子。但是自己认识她将近十年了，早就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暗神，是一个把凉薄写在骨子里的人。
  可能是没有穿铠甲，暗神居然难得的显出一点柔软来。
  洛瞳帮叶莹拿了一套新的贴身铠甲来，先帮她戴上胸甲，用银丝细细收紧了。“暗神还不快穿上衣服。不害臊。”
  这么一打岔，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洛洛，你手头有罂粟吗。”叶莹拿起外衣随手往身上一披。“都烧了吧。想给外头的神下毒也可以，我去做。你给自己留一点，剩下的都用了行吗，别让凌枫再沾了。”
  “暗神。”洛瞳轻轻低下头去。“属下想问，您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我能不说么。说起来太矫情了。”叶莹摇了摇头。“就是……我小时候遇见过一个用这种药的人，她曾经给我试了一下。后来多看了几本杂书，才知道自己差点完了。”
  她曾经进过精神病院，因为一直很乖，讨人喜欢，家里又舍得花钱，那所医院的医生护士对她还不错。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带她单独出去散散步——大概是她年纪太小了，不能独自放风。
  精神病院里有间戒毒室，戒毒室里有个很漂亮的大姐姐。她不疯也不傻，头发剪得很短，每天都会被带着去空地上跑步，一圈一圈地跑。
  她是被家里送来戒毒的，也是叶莹在精神病院里除了护士以外，唯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
  记忆中的姐姐似乎是个挺帅气的小太妹，虽然眼眶乌青，脸色蜡黄，跟漂亮不沾一点边。她会跟叶莹绘声绘色地讲她的故事，比如把很多种叶莹叫不出名字的酒兑在一起喝，比如为了所谓的“两肋插刀”打过的群架。
  后来，常在河边走，就湿了鞋，沾了白面。按照她的说法，只试了一次，就惊为天上之物。
  明知自己碰了高压线，但忍不住。
  她戒断主要用的是美沙酮，但非常痛苦的时候，院长可以批到医用二乙酰吗啡，很珍贵的一小支，据说是为了跟她交换她接触到的贩毒组织的信息。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攒下三针的。那天护士临时有些事，放她们两个在戒毒室里一起玩，她还开玩笑的用针头戳了几下叶莹的手臂，两人一起过家家一样的玩着“医生看病”的游戏。
  挺简单的，猜拳，谁输了谁打针。
  叶莹输了，不知怎么，大姐姐到底没舍得把那一针全推进她血管里。
  然后她把着叶莹的手，一点一点将针头扎进自己的静脉，几乎是温柔的教她：“这就是静脉，懂了吗？医生都是把药从这里打进去的。”
  后来她死了，戒毒太久了，一次接触大剂量海洛因直接要了她的命。
  再后来，她就出院了，不知为何，仿佛所有人都忘了曾经疯过。她不过是个正值叛逆期，脾气古怪的小姑娘，只不过多了一个妹妹罢了。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段疯疯癫癫的日子，而且开始考虑是做禁毒医生还是警察。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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