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枫站在一片干枯的沼泽中央，脚下躺着湖沼之神。她的双手紧抓着领口，面色惨白如纸，指甲口唇都泛起青色。一双翠绿眸子中央，瞳仁已经缩成了针尖大小，眼见是活不成了。
  凌枫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连血渊槊都险些脱手。洛瞳没有危言耸听。虽然他站在了上风，又提前用龙鳞遮盖了口鼻，却仍吸入了一些药粉。但没关系，只要补一刀就好。一刀，他就可以弑杀湖神，暗神就能摆脱堕神咒。
  凌枫伸出爪子，抵住湖神的眉心。
  刑床上的叶莹倏忽睁开了眼睛，倒把一直守着她的洛瞳吓了一大跳。
  “暗神！”洛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叶莹已经一口污血呛了出来。洛瞳哪里还顾得上别的，立刻伸手捧起她的脸。
  “放我下来……”叶莹低声说道。“凌枫呢？”
  洛瞳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帮她解开了锁链：“暗神好些了么？”
  “不碍事。”叶莹伸出一只手，让洛瞳扶着她起身。“我好得也差不多了……怎么不见霓裳？青鸟飞鹰还好吗？”
  “霓裳很好，我叫青鸟飞鹰带着她从密道先走，不会有事。”洛瞳深吸一口气，一口气地说了下去。“若暗神好了，先去追凌枫，他去找湖神了！”
  “先走也好，若青鸟飞鹰护着她，大概没什么事。”叶莹刚刚苏醒，头脑一片混乱，竟没听清洛瞳后半段话，“我还好吧……你说什么？哪个追？”
  洛瞳差点急了个倒仰。
  “凌枫！”洛瞳扯着叶莹的领口，硬生生把她拖到了地上，一字一顿地咆哮着。“去帮你杀湖神了！”
  叶莹的腿又是一软，差点滑倒了：“他脑子坏了吗？！”
  “不知道。”洛瞳咬牙切齿地把她往外拖。“如果你现在去不了，就等着我给他收尸吧。”
  “我去。”叶莹掰开她的手，站直了身体。“我没事。”
  “您要小心……我给凌枫用了梦神倾杯。”洛瞳低声说。
  叶莹顿了一下，站住了。
  梦神倾杯。传说中梦神与人比赛喝酒，被人在杯中下了药，最终醉死在了酒桌上，杯中的酒也被倾倒下来撒向人间。鉴于灵界本来有神，但是绝没有个死得这么悲惨的梦神，叶莹觉得这个故事很可能是瞎编的。
  但她第一次听洛瞳说起这种药的时候还是差点绷不住脸，随后立了一条规矩，从此禁止洛瞳滥用各种药物。
  “你……”叶莹头疼地闭上了眼睛。“下次不要吃这个了。”她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不许给别人吃，自己也不许吃。”
  “控制剂量就没事了……”洛瞳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叶莹往前走。叶莹却按住了她的手，轻轻贴了贴她的脸颊：“要是我回不来，你自己机灵点。”
  洛瞳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头顶：“我给你和凌枫身上都放了蛊，蛊虫都没死呢，他没那么容易死。”
  叶莹没再说话。她的一身冰绡衣在疯狂的撕扯中彻底烂成了布条，她只能将黑暗凝结成衣遮蔽身体。洛瞳旋即脱了自己的纱衫给她披上。
  叶莹拢一拢衣襟，随即快步出门。
  洛瞳还在愣愣看着叶莹离去的方向，她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暗神人呢？”
  洛瞳还没转身，手中已经攒了一把钢针，她正要扬起手，却听得有人惊呼一声：“洛瞳！”
  洛瞳悚然一惊，连忙收起了针锋，堪堪转过身来，霓裳已经一头扑进了她怀里，大声控诉起来：“洛瞳！你怎么能随便叫人带我走呢！”
  “事急从权……你真不听话就算了。”洛瞳伸手抚摸霓裳的头顶，她的白发柔软又细腻，就像是蒲公英的绒毛。她定了定神，将一缕发丝掠到脑后：“妖王殿下，您此刻前来，不是要寻仇吧。”
  “当然不是。”妖王轻轻摇头。“不过是把你们的人送回来罢了。但总得跟她说一声——就算送到我那儿，她的人也混不出去。”
  洛瞳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蹲下来，抱着霓裳的肩膀，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霓裳眼睛里。妖王说话时，霓裳听得一知半解，但也本能地感觉紧张。只是洛瞳的目光太坚定，她竟有种感觉：只要洛瞳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关系。
  “等暗神回来再说。”
  叶莹半跪在地上：凌枫已经无力再奔逃，只能倚靠着一棵树勉强坐着。他的黑袍已经被鲜血浸得透湿，额头脸颊冷汗涔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叶莹伸出手，凌枫却微微挣扎了一下，显然认不出她了。
  “凌枫。”叶莹低斥一声，伸手按住了他，不让他乱动。她感受到凌枫在她手掌下绷紧了，凌枫颤抖着将脸埋在叶莹手心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该。”叶莹收回手，轻舐指间的鲜血。“快被打成筛子了，你不疼谁疼。”
  凌枫的神思有些模糊：他用了很多药，本是感觉不到疼的，不仅不疼，反而有种飘飘欲仙的快感，他感觉暗神的手抚摸他的脸颊，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但分明是温柔的，欢喜的，虚妄的。
  叶莹翻一翻凌枫的眼皮，随即撬开了他的嘴巴，抹掉了他口中残余的血块和呕吐物，含住了他的双唇，一口口将气渡进去。她的面颊压着凌枫的脸，凌枫的胸腔里尽是她血腥的气息。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双唇间含着刀刃。
  “我答应过带你走，无论如何都不会忘的。”
  她的承诺啊……实在是不值钱的。她答应过霓裳等她十二岁就带她出去玩，答应洛瞳一起建一座竹楼，还答应过凌枫给他留温泉蛋吃……最后全都食言了。可她总得言出必行一回吧。叶莹伸手摸着凌枫脖子上的脉搏，默默祈祷。
  凌枫的魔力早已不能支撑龙鳞甲，她的手指下是冰冷柔软的皮肤，他褪掉了铠甲后，摸起来脆弱得与人没什么两样：稍微动动手指，就可以杀死他。
  “别丢下我。”叶莹在心里几近绝望的想着。她向来是没有信仰的，可此刻却忽然想要祈求一下什么，向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上苍与神佛。可是她自己就是神，有谁能倾听神的祈愿呢。
  她的手指按在凌枫颤抖的脖颈上，渐渐的收紧了。凌枫此刻显然是不好受的，既然一味拖延没有用的话，倒不如给他个痛快。
  可是正当她打算发力折断凌枫的颈骨时，她的手掌下，突然传来了汩汩的脉搏。叶莹慌忙收手。凌枫张开嘴巴，叶莹终于又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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