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莹再醒来时，她已经安安稳稳躺在简陋的床铺上了。她伸手一捻，身下枝叶皆是细软结实的柳枝，枝叶间缠着细软的草。她本想翻身下床，却被人轻轻按住了：“暗神别乱动。”
  “洛奎。”叶莹轻轻地笑了出来。“别紧张，我没事。”
  “别闹。”洛奎的面色冷了下来。
  叶莹很想反呛他几句，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奎一向照顾她，大约只是操心习惯了。她也不起床，只是懒懒往后一歪：“这么快就十年啦，你还好吗？”
  仿佛她从没接到过他奉上的爪牙，也从没用少女稚嫩的嗓音说过一句很喜欢他：那些不过是少女心性，左右没有结果，就算不上什么了。
  “托暗神的福，属下一切安好。”洛奎颇为客气地回答。他踌躇了一下，掏出了一枚狼牙坠子，放到了叶莹手上。
  叶莹觉得没什么比这个更尴尬了。
  “我平时总是丢三落四，就让洛瞳先帮我收一下。”叶莹尝试挽尊。“这次我只想着把凌枫找回来而已，不算大事，没想给你添麻烦。”
  她顺嘴描补到一半，突然惊跳起来：“那她还把狼牙送来做什么！”
  同样，就在跳起来的刹那，她也冷静了下来：“奎，凌枫现在在哪里？他的伤势严重么？”
  “我要回去。”叶莹一边整理揉皱的衣领，一边尽量镇定地解释道。“如果灵界知道我不在……洛瞳就危险了。我怕她是在求我回去救她。洛奎，我不多留了。凌枫没事的话就叫他带我回去。你如果想回去看看……”
  “暗神。”她话音未落，凌枫已经走过，单膝来跪在了她面前。叶莹略略瞥了他一眼，到底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我还是下次给你捎信，请你来玩吧。”叶莹故作轻松地说笑。“这几天洛瞳跟霓裳恐怕都玩疯了。我估计也不好招待你。”
  “暗神真是不一样了。”洛奎本想解释一下，狼牙是洛瞳担心她才送来请他帮忙的，但顾虑到寒夜之森未必安全，他不敢打包票说他们一切平安，终究只低低叹了一口气。大约是洛瞳太捧着她，暗神远没有当初那么缩手缩脚了。
  “人都会变的。”叶莹伸手探了探凌枫的肩膀，对他“没事”的说法深表怀疑，“疼不疼？要不我自己先回去。”
  “太慢了……”洛奎轻轻拍掉她的手。“你让凌枫多歇歇也好，我送你一程。”
  “不必，属下没事。”凌枫的语气重了几分。
  叶莹似乎掂量了一下，到底没有再反对。她把手往凌枫肩上压了压，闭上了眼睛，似乎咽了一口唾沫：“也成。”
  “暗神，不要！”洛奎低喝了一声。
  叶莹没理他，低低喘息了几下，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嘴角，她的目光冷冷垂下来，落在凌枫身上：“下不为例。”
  “走吧。”她伸手轻托凌枫的手肘。“洛奎，你要陪我的话可以一起走。你一直都不回去，我看洛瞳挺想你的。”
  洛瞳想他？洛奎怔怔看着叶莹。她却转过脸，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她的软话只能说一句，而且要拐个弯，再多就没了。他不敢强求——能漏出这么一句话，恐怕心里已经软的不得了了。
  “好。”洛奎低声说。
  “不过，真的有可能有危险啊。”叶莹有些僵硬地挑起一侧的嘴角。
  “嗯？”洛奎像是没有听清她的话，缓缓走到她身边，低下头来看着她。叶莹一张清冷小脸已经绷成了一块石头。“我说，洛瞳可能是有了不得的危险，才给我送来这个，我猜至少是哪路神仙想要我们的命。如果跟我回去，九成九是要给我当打手的，懂了么？”
  她的戾气颇重，洛奎愣了一下，却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如果不是地位悬殊，他甚至还想拍拍她的头。
  “你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当初……我可没见你怕过谁。”洛奎的双指轻轻捻了捻，仿佛其中握着她纤细的手指。
  那个时候，她从来不害怕，最慌张的时候，也不过双眸暗一暗罢了。有的时候想，就算他死了，她也不会哭出来，只会潇潇洒洒地一路走下去，走向他们给她指点过的路，然后告别。
  他没看过，但是猜过。反正她就是这样的，懂事又省心，却又冷酷到了骨头里。她说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他没听懂几句），她讲孟叔达堕甑不顾，她道人生如逆旅容不得一回头。
  道理似乎没有错，但人活一世，总该有点什么牵挂的，这样，人才更像个人，而不是怪物。
  现在看她她步履匆匆的样子……恐怕是真的急得不得了。洛奎的心里忽然没来头的生出一点酸涩的意思，不太重，只是在牙龈间游荡了一圈，最后在舌下委屈地缩成一团。
  “你……你的手好点了没有？”
  “没事。”叶莹粲然一笑，“凌枫，我们走！”
  洛奎向前一扑，踉跄几步，刚刚好落在凌枫背上，叶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要接住他。可洛奎只是晃了晃，就自己站稳了。
  “暗神平时就这么惯着阿瞳的？”洛奎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打趣着。
  “嗯……”叶莹僵硬的脸部微微放松了一下，“她惯常爱撒娇的。”
  洛奎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凌枫背上坐了下来舒展开双腿。叶莹似乎也想坐下来，但到底也只是斜倚着凌枫的龙角闭上了眼睛。
  已经十年了，十年的时光浑浑噩噩的过去，他们早就不认识对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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