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王者之瞳不愧是禁咒，一道就耗去了叶莹大部分的魔力。她的结界早就在飞扬的刀刃中破碎，幸亏凌枫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口鼻，帮她避水。
  但是凌枫向上游的速度太快了些，叶莹只觉肺里的空气在不断膨胀，若不吐出来，恐怕肺就要压破了。可是她吐气太急，凌枫一只手的作用也有限。等到他们到达海面时，叶莹已经呛得七荤八素，死死扒住凌枫的脖子，怎么也不肯下来了。
  “暗神，用腿夹住属下的腰，会轻松些。”凌枫伸手去捞她的脚踝。
  叶莹的神智有些恍惚，四肢一概不听使唤，全凭着求生的本能行事。凌枫好不容易才抓住她胡乱踢水的双脚，她便急慌慌缠住了他。要不是凌枫水性熟娴，恐怕早就被她带着淹死了。
  “保存体力。”凌枫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抱紧我不要乱动。”
  叶莹自然不肯松手，双腿也僵死地勾在一起，只是低下头，在凌枫额头上蹭了蹭脸上的海水。
  叶莹怕水，尤其是深不见底的水。或者说，她害怕那种空荡荡无处着力的绝望感。只有扒着凌枫才算舒服一点。
  “我们这算是出来了吗？”叶莹刚开口说话，就疼的打了个激灵，不得不再次勾紧凌枫的脖子，一口口地抽冷气。
  海水早已将她一身血污洗涤干净，叶莹只觉一身细碎伤口都被海水浸泡得裂开了口子，一跳一跳的疼。
  “是，我们出来了。”凌枫反身躺进海水里，倒像躺在床上一样稀松平常。他将叶莹托出水面，自己则只留下口鼻在外。叶莹却突然将脸向下一埋，一声惨叫闷在喉咙里。
  “别管我！”眼见凌枫一个激灵又要直立起来，叶莹低声呵斥道。她试探了一下自己的魔力，一双羽翼骤然展开，她抱着凌枫腾空而起。
  幸亏他们离海岸已经很近了，叶莹落地后也不顾乱石重重，枕着自己的手臂便要小睡一场。
  凌枫被她圈在怀里，一时痴怔，似乎一抬头，便能亲吻到她的锁骨。
  可是看到暗神锁骨上隐约的刀痕，凌枫微微皱起眉：自己又搞砸了。
  “走……快走。”叶莹喃喃低语。
  “别睡，属下帮暗神清理仪容。”凌枫的手边没有帕子，只能用手捋去她脸上的水珠。叶莹哭笑不得，却也不得不任他摆布。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叶莹的鼻翼，揉出些“清水”来，流到了手上，他也不在意。
  “呵……”叶莹推开凌枫的手，自己偏过头去咳嗽，悄悄唾了几口。“别闹，我快被你伺候成残废了——我不睡了。”
  睡一睡怎么了，一梦之间她还能睡死了不成？她顶多一觉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打着哈欠问问凌枫，若起床气起来也顶多会吵闹几句。
  等她一梦回魂，就什么事情都能过得去，什么烦恼忧愁都埋进南柯，再无所求。至于她现在算是死人，疲倦了要不要睡觉？暂时不考虑。
  不过任自己高卧而让凌枫把她搬来搬去……这种行为似乎不太地道。
  叶莹清了清鼻子，在乱石上一撑，站起身来。离开了蠕虫的肚子，伤口也好了大半，只是手背还能看出些苍白，皮肤下隐约透出细细的蓝紫色血管。愈合耗费的能量颇巨——她居然瘦了。
  但是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她就应该看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冰绡虽然湿淋淋的，到底质轻，而海风极烈，将衣衫吹得乱飞。她裹在飘逸的衣衫中，瘦得像一颗钉子，将一袭乱飘的长衫死死钉在了海滩上。
  凌枫几乎看不下去了。他快步赶上前去，伸手就要把叶莹抱在怀里。
  叶莹本来不喜欢这样，奈何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脚下就微微一歪，要不是仗着手快抓住了凌枫的衣领，就要仰面摔下去了。
  凌枫弯腰托起她的膝弯，叶莹倚在他肩上，却依然揪着他肯不放手。
  “暗神，属下有罪，愿受责罚。”
  寒夜之森没有刑罚：在叶莹眼里，身边没有一个能执刑的人，也没有一个能受刑的人。
  何况她天然不会发脾气，对外人可能话说不利索直接砍人，对自己人最生气不过拎起霓裳打屁股。
  她一开口，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
  “凌枫，你当自己是什么人了？”叶莹转头静静看着他，在月光的映照下，凌枫只觉她眉目之间尽是流光转影。
  凌枫悄悄屏住了呼吸，没有回答。
  “你听我说，我一直觉得我是不属于任何地方的。不属于故乡，也不属于灵界。”叶莹慢慢地说道。“没有归宿，活着死了都不要紧。”
  “可是青城那次，是我主动回来的。我当时在想啊，别人的死活干我何事，但要是你没了我，可怎么办呢？”
  “你把我的一条命给钉在这儿了。”叶莹伸出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叶莹已经习惯性地觉得凌枫需要她了，仿佛同处悬崖边缘的两个人，都在努力地拉住对方，希望他不要掉下去。
  看着那人活着，才觉得自己活着。
  “所以下次别自己寻死。”叶莹缓了缓气，轻轻松开手。话音未落，她已经倚在凌枫肩上打起盹儿了。
  凌枫不敢再叫醒叶莹，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暗神一向不会说这种话的。她养孩子养惯了，很多时候说话做事都不会太较真。像这样抓着他吐露秘密，更是从来没有的事。凌枫不敢低头——虽然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吻到暗神的眉心。
  可他不敢。
  叶莹在做梦，一开始还只是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到后来就渐渐变了。她看见赤金的火光冲天而起，吞噬了白夜雪原里的银桃。
  她看见白夜雪原变成湖泊，寒夜之森化为焦土，开裂的泥土里蔓延出滚滚河流。耕牛拉着犁耕地，一犁下去翻出秀气的白骨。白骨上闪着微微的光，耕牛一日日水草不进，走着走着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不会的，叶莹默默想。
  洛瞳怎么会默默死去？她那等妩媚皮囊，如冰艳骨，死也不该是这样子。大约该随清净流水而去，就算是葬进沃土，也该生出一片烈烈盛开的红花。
  她是红颜，也是祸水，祸在人心。
  她一身蛊毒，却绝不会流毒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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