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枫站在墨海边的一座悬崖上，海风烈烈吹散他的长发。他抬起手掬了一把风轻轻一嗅，腥咸的味道。
  “师父。”他在心里说着，“您看我现在的样子……您可满意了？”
  暗神曾听他说过夏冉的名字，也知道她是月神的母亲，凌枫的师父，如今已经失去了化为人形的能力，平日在灵界云游。自从他跟了暗神，就再没有打探过她的消息了。
  暗神虽没见过夏冉，却一直默认她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其实师父对他，也的确从没有过什么不好的地方。
  只是要除了龙蛊的事。
  其实真正的龙蛊不是他，是夏冉。师父于他有无数恩情，唯独向他要了一样回报：她把血渊槊交给了他，推他去替自己送死。
  世人皆知龙族数代即出一蛊，他会血洗墨海，淘汰掉龙族中的弱者。经历了“清洗”仍能活下来的龙虽寥寥无几，却兼具出众的功力与机敏的头脑。
  而龙蛊则是一个最佳的筛选工具。
  而为了完成自己“筛选”的责任，龙蛊要一直战斗下去，战斗到死。
  其实上一次去墨海就可以动手了，只是那时暗神中了赤练蛊，几近残废，他放心不下，不得不拖延时间。而现在洛瞳找到了克制赤炼蛊的方法，他也就可以少操一点心了。
  暗神有了疼爱的女儿，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雾沼安稳舒适的生活。自己也不必像刚认识暗神的时候一样，一直死死缠着她。
  那个时候她脆弱得像个凡人，偏偏周身虎狼环伺，那时他生怕一闭上眼睛，她就会垮下去。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暗神好歹还是挺过来了。
  一声尖厉的龙吟划破了墨海上空厚重的云层，凌枫展开漆黑的翅膀。
  龙族自知面对灭顶之灾，竟也没有瑟缩，反而倾巢而出。宽阔的海面上，无数巨龙正在盘旋翻腾，咆哮嘶吼的声音震天撼地。
  他常在灵界行走，偶尔也会看看诗书。曾看到有人为龙蛊之祸中百万龙族交战的咆哮作诗，盛赞其可与天鹅垂死之放歌比肩。诗好倒不假，可是于他来说，不过都是杜撰。其实不到濒死，是体会不到那种悲凉心绪的。
  说到濒死，他又会想到暗神。那个时候她被割掉了心脏，等到妖王再把她救回来的时候，他都快疯了。
  很久很久以后，她站在窗边看花，仍是一脸空茫的神色。那个时候她问了一句话：“凌枫，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活着是为了某些意义。比如他，比如很早很早就知道，自己即将面临龙蛊浩劫的墨海龙族。
  活着是为了死去，也是一种意义。
  黑龙自墨海上空飞过，他仿佛没有任何目标，只是简简单单地飞了一圈，但不多时，漆黑的海面已经被血染成了殷红的颜色。
  龙族也有高低之分，对付普通龙族，凌枫甚至不必化为人形，只需咆哮一声，便能震得他们肝胆俱裂。
  这便是侍者对于同类绝对的碾压。
  其实在龙蛊浩劫之中，首当其冲的倒往往是些弱小的龙族——有希望击败龙蛊的龙不过是凤毛麟角，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他们就会丢一些同类出来消耗龙蛊的体力。
  盲目地单打独斗，那是自寻死路。
  伴随着一声尖厉的龙吟，凌枫双翼振起，几条想要悄悄缠住他脖子的龙被他的翅膀扫中，竟都像纸糊的一般，生生被他扯成了无数残段。
  一道火焰袭来，凌枫虽侧身躲避，却还是被扫到了翅膀，灼痛袭来。他厉啸一声，墨海掀起滔天巨浪。
  暗神曾经告诉他，墨海的黑暗远比寒夜之森厚重，如果他遇到了困难，可以调动墨海的黑暗作战——虽然十分耗费魔力，但是毕竟威力巨大。黑暗裹挟着海水，便可以碾压普通的的龙族。
  不到最后关头，不必拿出血渊槊。
  ————
  叶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又多远，只知道自己的方向大致没有问题。离开了寒夜之森后，不仅没有天然的黑暗环境支撑，反而常需躲避阳光，她的体力在飞速下滑，跑不了多久，便不得不停下来补充血食。
  她也不知就这么赶到墨海，还来不来得及给凌枫收尸。叶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略作休息。
  以她现在的魔力，纵然不在寒夜之森，只要不在阳光下，未必不能结出暗之翼，但等她用暗之翼飞到了墨海，魔力必定耗竭。
  正当她犯愁的时候，林木之间突然簌簌作响。叶莹骤然站起，抓起刚刚吸干鲜血的兔子，冲灌木丢去。
  灌木丛中哗啦一响，一阵咯啦咯啦的咀嚼声响起，那只兔子被吞了下去。叶莹暗想，对手虽然身躯不小，却似乎并无恶意，便将手从剑柄上拿开了。
  她本无意打搅对方，所以只是缓缓后退几步，主动避开。但对方却不想放过他，叶莹没有退出几步，一条黑龙便从灌木中缓缓游了出来。
  黑龙，而且是是细长如蛇的夏氏龙族，在灵界游走，却又不能化为人形，想来只有前任暗之侍者夏冉了。
  叶莹低下头看着她，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但是既然她主动现身，大概是不想让她走的。
  叶莹试探着伸出手去，黑龙低下头来，用额头轻轻地摩擦她的身体。她的鼻子有些酸了，可是羡慕归羡慕，到底没有替所谓的前世叫夏冉一声母亲。
  “我要去墨海，找一个人。”叶莹伸手轻轻捋过黑龙的额头，“可是我走得太慢了，您可以帮我吗？”
  黑暗之神和暗之侍者心意相通，就算是前任，也有一丝微弱的联系。
  而夏冉一直在对叶莹说：不要去。
  “谢谢，打扰了。”叶莹低下头行了一礼。“是我太自说自话了。”
  夏冉沉默了一阵，伸展身体牢牢缠住了叶莹。叶莹摇了摇头：“是我考虑不周——我忘了黑暗的龙在墨海会被迫自相残杀，您不适合露面。”
  “你一定要去？”夏冉突然问道。大概太久没有说话了，她的话说得含混不清，幸好一字一顿，叶莹大致能听懂。
  “一定。”叶莹的眼睛一眨不眨。
  “属下送你一程。”夏冉慢慢地说。“我不敢冒险，只能送您到墨海边缘。就当我还给凌枫的……还给筱筱的。”
  “谢谢。”叶莹一时手足无措，“您是长辈，不必自称属下。何况您言重了，您不欠凌枫什么——他一直很感激您的教养之恩。”
  夏冉低吟了一声，蛇也似的盘在叶莹脚下，她的四爪腾起缕缕祥云。
  她的速度太快，叶莹半天才缓过神来：“夏前辈，我想问问您，知道龙蛊的事情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不是暗之侍者，这世上根本没有天生的暗之侍者。但是有了暗之侍者的名头，我就不必做龙蛊。”
  “凌枫不是龙蛊，我才是龙蛊。”
  “龙蛊的责任，是淘汰所有弱小龙族，保证龙族保留最强大的血统。龙蛊的责任就是杀戮，责任要履行到死。”
  叶莹的眉毛轻轻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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