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后面是小小的一个池塘，通过地下埋的竹筒引来山上的热泉水。原本星仙沐浴往往只在天然的浅池中。但叶莹来了雾沼之后，居住人员已经稀少得多了，她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开始琢磨怎么能对雾沼做点舒服又有趣的改造。
  叶莹没有学过引水，但是有闲心。她跟凌枫洛瞳研究了很久，才将竹筒依次连好，又细细包几层壳埋进了地下。等热泉水引到池中时温度就刚刚好。
  霓裳已经下到池塘里玩耍了起来，洛瞳换了身宽松的丝绸长袍，平日披散的长发挽成了发髻，只有青鸟还衣衫整齐。她们沐浴的时候，凌枫和飞鹰都会识趣避开，也不必担心被人偷看。
  青鸟正在琴桌边调弦，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微微转了一下脸。
  “暗神总算来了。”
  洛瞳懒洋洋地将装着零散物品的木桶推到池中。霓裳本就在池里玩耍，此刻敏捷地游过来，将木桶截住。
  “久等。”叶莹脱掉了外袍，只穿着贴身的冰绡丝衣。
  洛瞳只是轻轻一拉领口，她圆润的肩头便从衣料里钻了出来。青鸟倒是不急不缓地一颗颗解着衣襟上的盘扣。虽然背上生了一对翅膀，但她的衣服颇为复杂，仍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叶莹将一身冰绡衣分别挂起，走进温热的水中，舒服地抻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她突然落下双臂，拦住了洛瞳伸过来捏她右腰痒痒肉的手。
  “别闹！把霓裳都带坏了。”叶莹反手把洛瞳按进水里。
  洛瞳向水下一潜，鱼也似的游开。叶莹向她翻了个白眼，随即伸出手引着青鸟下水。青鸟的翅膀沾得透湿，她也不甚在意，只轻叹一声：“又在胡闹。”
  “闹闹也好，不然多没意思啊。”叶莹将毛巾依次沿着池塘的边缘铺好，潇洒地向后一仰。青鸟沉默了一阵，也站到了叶莹身边：“暗神说得是。”
  二人之间是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
  其实叶莹和青鸟也吵过架的。起源就是一次“胡闹”，洛瞳为了吓唬霓裳，把她按在了水里，霓裳胡乱扑腾时，打湿了青鸟遮眼的黑缎。
  叶莹一向看青鸟的黑缎别扭，正想趁机换一段白缎给她。青鸟却严词拒绝了她：“世间污秽，怎能用白色遮掩？自欺欺人。”
  叶莹一时摸不着头脑，嘴巴却比脑子更快：“若真是世间污秽，那只蒙着眼睛有什么用？一日日听着嗅着尝着摸着，哪一样不是污秽？”还好她冷静得快，最后一句没有依样反唇相讥：“自欺欺人。”
  青鸟也不跟她辩，只抽了头上簪子，竟要自己刺聋双耳。叶莹大惊失色慌忙去抢，洛瞳已经将一片曼陀罗叶子刺进了青鸟的后颈。
  二人手忙脚乱地扶了青鸟进屋，又叫了飞鹰来。叶莹贴着墙根蹲了半晌，只听屋内青鸟时而低声哭泣，时而悄声说话，心里越发不安了。
  后来，洛瞳安顿好了霓裳，才发现堂堂暗神竟蹲在窗户底下听墙根，毫无办法，只得进屋去帮她劝和。
  也不知她和飞鹰说了什么，青鸟竟也被慢慢劝和了回来。她的眼睛上偶尔也裹着白缎，只是白缎格外厚些，到底没有堵住鼻子刺聋耳朵。
  只是叶莹战战兢兢半个月不敢跟她说话罢了。
  但是半个月之后，二人关系又逐渐平和了下来，叶莹觉得自己占了“不知者无罪”的便宜，正巧赶上一个纨绔子弟在变卖家产，便给青鸟精心挑选了一架老桐木琴并几套散乱琴谱来。
  青鸟倒是很喜欢抚琴，至此也算是二人和好。偶尔青鸟谱了新鲜琴曲，也会试弹给她们听，洛瞳会在一边焚上一炉沉香，她和霓裳并排坐着打瞌睡。
  “今天又有新曲子听了？”
  “是，新谱了一曲《雨》。”青鸟从木盘中取了一杯蜜水润喉。“寒夜之森一向少雨，琴声稍拟也可得趣。”
  “你们都这般风雅，只我一个是俗人了？”洛瞳游到叶莹身边，倚在她肩膀上。水珠自她睫毛上滴落，她的眉眼之间竟似簪了无数琼花。叶莹一边拿起毛巾给她擦脸，一边笑她歪缠。
  二人正在吵闹，忽然空中豁啦一声响，暴雨竟倾盆而下。待到她们急急忙忙避到竹舍内收拾时，已经狼狈了。
  几人面面相觑，颇为尴尬。
  “哎，热泉里还有我放的鸽子蛋！”洛瞳突然惊呼起来。
  “别去了，雨都这么大了。”叶莹一把拉住了洛瞳。她向竹舍外望了一眼，自己也犯起懒来：“都别去了，雨下得这么急，何苦去淋。不就是温泉鸽蛋么，吃不吃也不急在这一时。”
  “不要了不要了，就当喂了林中的小动物。”叶莹环视一周，就这么定了下来。她们想吃温泉蛋的话什么时候都不算麻烦，现在不过是图一个“有意思”而已。“省的招惹上风寒。”
  青鸟目盲不便，霓裳年纪还小，洛瞳微微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在玉香炉里细细闷着沉香：“不去就不去了，好好的谁要淋雨。”她轻轻将炉盖一合，叮当一声格外清脆。
  洛瞳料香极好，沉香闷燃，叶莹只觉周身香气缭绕，却也不见烟雾污浊，细细观看才有一缕青烟自黄玉中透出，也颇有趣味。
  青鸟转了转琴轸，细细调试琴音。忽地一笑：“现在雨声这般好，倒也不必调琴裹乱。随手弹弹吧。”
  “还算有自知之明。”洛瞳笑道。
  叶莹倚在洛瞳肩上，双眸微阖。竹舍外虽倾盆落雨，竹舍内却暗香浮动，略无湿意，青鸟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丝弦，音调格外柔和，一点也不吵。
  竹舍听雨，丝弦老桐，兼得“软玉温香”之美，真是神仙日子，千金也不换了。叶莹半睡半醒之时想。
  想来是为了祛湿多点了几分沉香，洛瞳不过听了会儿琴，叶莹已经睡到了她肩上。她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将叶莹的头移开，准备把哈欠连连的霓裳送回屋去。
  谁料洛瞳刚去推她，叶莹便发了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霓裳被吓得跳了起来，跌跌撞撞扑进青鸟臂弯。洛瞳顾不得她，一把将叶莹拢在怀中，拍打着叶莹的脸颊：“暗神，快醒醒！”
  叶莹猛地睁开眼睛，泪珠冷汗一并滚滚而下。洛瞳来不及去找丝帕，半条袖子都被浸湿了。
  “好啦暗神，都是梦，没事的。”洛瞳又低低哄了她几句，见她渐渐清醒，才将她放开：“我先送霓裳回去。”
  叶莹点点头，甚至装不出一个微笑来哄霓裳。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够自己的茶杯。白瓷触手滚烫，她打了个激灵，才慢慢地觉出一点鲜活气息来。
  “等等。”青鸟的耳朵向洛瞳的方向侧了侧，压低了声音，“洛瞳，你听暗神刚刚是不是喊了暗之侍者的名字？”
  “是。”没等洛瞳犹豫，叶莹已经点头应下。
  洛瞳微微一怔，三人的脸都白了。
  凌枫平日不会离她们太远，叶莹被魇了这么久，就算他正在白夜雪原，被叶莹一召唤，也应该回来了。
  “洛瞳你先送霓裳回去吧。”叶莹将手指搭在茶杯上，强迫自己摆出一副镇定面孔。“青鸟，通知飞鹰立刻过来。”
  让我安静一会儿，叶莹伸手抵住了太阳穴，我得想想。
  青鸟点了点头，口中吐出一串鸟鸣也似的呼哨。叶莹只觉思维被搅成了一团乱麻，“腾”地站起身来。
  “暗神。”青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轻轻叫了一声，跟着她站起身来。“有只游隼刚刚告知属下，暗之侍者不久之前离开了白夜雪原，一路向北方飞去了。”
  叶莹转过头，正巧洛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将一块白绢塞到了叶莹手里。白绢上是凌枫清瘦遒劲的字体，只有四个字：龙蛊绝笔。
  叶莹哆哆嗦嗦拿起杯子，终究没砸到地上：“知道了。”
  “暗神，这是怎么了？”洛瞳伸手扶住叶莹，低声问道。
  “我要往墨海跑一趟。”叶莹放下茶杯，握了握她纤细的手指。“不过是凌枫的私事，不会有事的。”
  “有事也只是一点小问题而已。”
  洛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叶莹已经轻轻挣脱了她的手。她抽走了丝绢揣在怀里，就像往常出门一样，亲了亲洛瞳的脸颊。
  “一个是给你的，一个带给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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