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瞳住的地方叫雾沼，其实叶莹早在青城时，就对这地方有所耳闻：这是寒夜之森最神秘的一片湿地。半是泥潭，半是湖泊，但是没有人敢探索，据说雾沼的每一寸土地都生着毒草，不是没有本领高强的除妖师或魔法师想要去搏一搏富贵，但是除了有来无回的，就只剩下各种传说了。
  洛瞳听着叶莹讲述，忍不住笑了。
  叶莹心里有种冰凉的触感：天知道她们刚刚渡的如镜湖下埋了多少枯骨？然而洛瞳还能笑出来，像是听了极好笑的一个笑话。
  “就算是时空之神，都不敢闯进雾沼一步，”洛瞳高傲地挑挑眉毛，潋滟的眼波中透出股狠辣的神色。
  “这些年辛苦你了。”叶莹的心有些软下来。
  叶莹的思绪起起伏伏，洛瞳几乎每一次都能猜到八九不离十：“暗神言重了，这算不上辛苦。”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没办法，既然我们这些人死有余辜，我就不能再想着死了，就得想着怎么活命。”
  她的眉梢眼角微微吊起来，话语是轻佻放肆的。叶莹居然有点心疼。虽然初次见面，但毕竟是自己的仙。虽然她也不很懂，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笃定。
  既然我回来了，就不会放任不管。叶莹心里默念道。她倒也不去想洛瞳是不是杀人如麻了：“放心，既然我回来了，自然会保护你们。但人还是不要杀为好，我看阎王的功德簿上一笔一笔都写着呢，她可不怕麻烦。”
  “真的？”洛瞳的眉第一次因为惊讶挑起来。
  可很快她就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晚了，那些事情该做的都做了。有报应我也没法子，随它去吧。据说河豚鱼生切的滋味最美，暗神可敢试一试？”
  “好。”
  她按着头，想要回忆一下，万年录里有没有写神如何辨认仙，最终却无功而返，颇为丧气。但是如果她此刻飞到狼人岛，就会看到那个老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提笔刷刷地写着字。
  且不提几百年来雾沼下压了多少骨头。洛瞳料理河豚的技艺出奇的好，血污一分不留，片片鱼肉削得纸一样薄。叶莹挟了一片慢慢嚼。
  沉寂许久的味蕾仿佛活过来了一般——鱼肉微硬，腥气中有种异样的鲜甜味道，一片鱼肉下肚，口唇已经微微地麻了。
  “味道不错吧。”洛瞳一副炫耀的样子，盛来小小一盅清炖河豚皮给叶莹。“尝尝这个，我特意把刺都剔掉了。”满口弹润的膏脂，让人有种偷吃奶油蛋糕的罪恶感，但是又刺激多了。
  “他们都住在这里吗？”叶莹问。
  “其实……他们早就想走了，只等暗神回来。”洛瞳轻轻叹气。叶莹诧异了一瞬间，也明白过来：仙与神之间有契约约束，没有神的许可就走不了。
  回来送别。
  这几个字大大超出了叶莹的想象范围，她却又感觉到奇妙的轻松感。
  “可以。我快点吃。”叶莹回想着万年录上的词句，倒是一脸微笑，看得洛瞳都有点诧异。当然，她也仅仅是诧异，还不至于惴惴不安。
  “哎，凌枫你慢慢吃，别急。”叶莹话音未落，笑嘻嘻压住凌枫跟着她的话快起来的筷子。“今天实在是浪费了……”她略略顿了顿，“浪费了洛瞳姐姐一片心意，真是过意不去。”
  洛瞳叼着一片河豚肉，懒洋洋眯起眼睛：叶莹图快，把半碗米饭拨进了鱼皮汤里泡着吃，嘴里还咬了四五片鱼肉——看着都香甜。
  但是叫她那么一说，洛瞳也不由自主地感觉出那么一点“可惜”来。
  “暗神喜欢，再做就是。”她轻轻地笑了笑，“反正现在是河豚最鲜美的时候，不吃倒可惜了。还有……暗神直呼属下名字就好，不必这样客气。”
  “洛瞳。”叶莹斟酌了一下轻重，等这两个字念出来时，无端端让人舒服得很。“多谢。”
  能再做一顿实属惊喜，但是现在这些已经算“浪费”了。不过毕竟是洛瞳的好意，怎么也不能泼冷水。
  她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不管说话让人多舒服，该笨嘴拙舌还是笨嘴拙舌。现在才觉得尴尬。她转了转眼睛，目光落在洛瞳面前一只竹筒做的杯子上。
  杯身青翠，但里面盛的液体却是褐色，乍看上去像红茶，但是叶莹闻得出里面一股不轻不重的血腥气。
  “这杯子方便，还好看。”洛瞳笑嘻嘻端起竹杯。“竹筒水煮的茶又别有一股意思。不巧，我煮茶时放了河豚血进来。暗神今天没有口福了。”
  “你……”叶莹凌枫的脸色一起变了。
  洛瞳伸过一只手，她一身皮肤生得太美，完全能证明“皓腕凝霜雪”之言非虚。但是叶莹凝神一看，突然觉出不对来：太漂亮了，漂亮得像是假的。
  “我身上有绵丝蛊。”她轻轻地说。“它的蛊丝会覆盖我的身体表面。时间太久了，如果我不用毒去祛除蛊丝，我就不能消化食物，也不能呼吸。”
  洛瞳腕子上凸起小小的一块骨头，雪白圆润，宛如珍珠。
  叶莹歪了歪头，她有心往凌枫那儿望一眼求个心安，但是到底没敢。
  “绵丝蛊……绵丝蛊。”叶莹翻过来倒过去念叨了几遍，也没念叨出什么来。只是心一软，伸手捏住了洛瞳的手。
  “这么碰一下，应该不会染蛊。”叶莹的语调平平淡淡，毫无起伏。
  洛瞳的眸子颤抖了一下，轻轻笑了笑，答道：“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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