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敲响宅邸的门，很快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好久不见，阿姨。”岚向开门的伯克尔夫人问好，“我刚从叔叔那里过来的。”
  看到岚的伯克尔夫人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惊喜：“岚先生！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请到里面坐。”
  “阿姨，说过很多遍了，不必对我用敬称。”
  “我不能对艾利乌斯先生的公子没有礼貌。”伯克尔夫人拿起茶壶，“我去泡茶，请稍等一下。”
  这些年来由于药店收入很好，伯克尔一家的环境也很优越，他们住的也是市内有名的富人小区。岚将鞋子放在藏青色的羊毛地毯上，换成拖鞋走进厅内。
  岚坐在沙发上，看向一扇紧闭的杉木房门，“莉莎在房间里吗？”
  “是的，那孩子现在精神很不稳定，特别害怕见人。”提及莉莎的话题，伯克尔夫人的心情立刻低落了下去，“不过如果是她一直关系很好的岚先生的话，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我还记得那孩子以前还找我帮她抄作业呢。”想起以前的事岚不禁笑道：“整天蹦蹦跳跳的，让人看上去心情就很好。”
  “是啊。”伯克尔夫人苦涩地说：“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
  “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岚看着伯克尔夫人的脸，“我觉得阿姨你的状态已经很差了。”
  在岚印象中，伯克尔夫人虽然已经是半老的年纪，但保养的非常好，身姿窈窕，颇有几分贵妇人的模样。而此时的她面色焦黄，眼底下有淡黑色的一圈痕迹，很显然是休息不良的状况，连眉角都多了几道皱纹。短短十余天不见，却感觉老了好几岁。
  “……先生看到她的时候就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具体的情况您已经从委托书和我丈夫那里知道的差不多了吧，请问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想问您的只有一件事，”岚问道：“就算是很小的变化也好，莉莎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确实。”伯克尔夫人点头，“这些日子那孩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变了个人？”
  “你也知道，她以前是个很开朗的孩子，在学校也有很多朋友。可在那一天之后就全都变了。”
  “哪一天？”岚把握住关键词。
  “就是她第一次说听到哀嚎的那晚之后。在那之后她变得话特别少，而且特别怕人。学校的朋友来看她也从来不出房间。”伯克尔夫人说道：“可能我形容的不太准确，总感觉莉莎对我们变的有些陌生。”
  “也许那个‘哀嚎’声确实给了她很大的惊吓。”
  伯克尔夫人点头，“我和我丈夫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给她开了很多安神的药物，不光是店里的草药，西方的药片也试过了。可都没有作用。”
  “昨天晚上，她的症状又恶化了。拿起自己喜欢的布偶跟发疯了一样地撕着，之后在房间里又打又砸，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伯克尔夫人对昨晚还心有余悸，“说实话真的把我和丈夫吓坏了。如果岚先生没回来的话，我们大概已经把女儿送进精神病院了吧。”
  “我能和莉莎直接谈谈吗？有些问题还是要直接和当事人确认一下。”
  “可以……不过请您尽量不要刺激到她。”
  “我明白。”
  “莉莎，岚先生来看你了。”伯克尔夫人轻轻敲门，“把门打开好吗？”
  过了五分钟，里面传来了把手转动的声音，身着睡衣的莉莎从里面怯生生地打开门，手还有些颤抖。
  ……情况确实相当糟糕啊。看到莉莎的样子后岚才明白夫人的话并非夸张。
  记忆中少女活力十足的俏脸此刻与那些重病患者一样惨白无比，没有一丝血色。因为长期无法入眠的原因，眼眶周围已经被浓重的黑眼圈包围。本来漂亮的褐色长发也变得黯淡无光，整个人都显得枯槁无比。可想那个“哀嚎”对她来说到底是怎样的折磨。再这样下去，完全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我想和莉莎单独聊一下。”岚对伯克尔夫人说道。
  “嗯，你们慢慢聊。”伯克尔夫人点头，轻轻关上了门。
  “莉莎，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岚尝试先让气氛放松下来。
  “……”莉莎沉默地咬着唇。
  “抱歉，看来我问了个白痴问题。”岚立刻蹲下身道歉，“一定很痛苦吧？”
  “嗯。”莉莎轻声问：“哥哥是为了我回来的吗？”
  这孩子还真是被折磨得不轻啊…….以前明明从来没有叫过我“哥哥”，都是直接叫“岚”的。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岚也能理解那种没人相信自己，没有可以依靠对象的感受。而且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心思都很敏感的吧。
  “没错，哥哥就是为了给你赶走那个声音才回来的。”岚摸了摸莉莎的头，“为了赶走它，我想问几件事可以吗？”
  “嗯。”莉莎轻轻点头。
  “这段时间里有发生过什么奇怪或者不顺心的事的吗？”
  “……除了那个声音以外的事，没有。”莉莎摇头。
  “这样啊。”岚点了点头，很有耐心地问：“我听叔叔阿姨说了，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破坏房间里的东西吗？”
  “因为，很讨厌。”莉莎紧攥衣角，“这个房间也是，很讨厌。”
  “讨厌的话，为什么不和爸爸妈妈一起睡？”
  “……”这次莉莎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我听说学校的朋友也来看你了，为什么不出去见他们呢？”
  莉莎低声说：“……我的事，和他们没有关系。”
  这孩子，以前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啊……岚皱眉，确实如伯克尔夫人说的一样，莉莎的性格在这几天里变化的很大。
  不过他还不能确认这到底是因为惊吓，还是其他的原因。
  “能和哥哥形容一下你听到的那个声音吗？”岚带着鼓励地说道：“我得知道犯人的模样才行。”
  显然这是莉莎不想回忆的话题，可为了给岚提供信息，她还是尽可能地努力地描述着：“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痛苦……就像是受尽了折磨发出的哀嚎。”
  “就算捂住耳朵也没有用，脑袋里直接就能听见她的声音。”莉莎痛苦地捂着额头，对这件事的回忆给她带来了很大负担，额角流出汗珠，“她一直让我把什么东西给她，可我真的不知道曾经欠过别人什么东西。”
  “每次都在零点的时候出现，就算之前睡着了也能听到。大约持续三十分钟左右，之后就消失了。但之后我就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我也试过逃到别的地方去，可都没有用，时间一到，我就会听到那个声音。”
  “这些日子，我还经常做噩梦。一个没有脸的长发女人一直在背后追着我，让我把什么东西还给她……”随着回想的深入，莉莎的面容也变得愈加痛苦扭曲，紧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发抖，“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只缠上我一个人，爸爸妈妈都说没有听见那个声音，没有人相信我，他们还说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说到这里，莉莎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话里带有颤音，肩膀抽动，眼角泪光浮现。
  “好了，不用强迫自己想起来，这些就足够了。”岚轻轻抱着少女的身体，轻抚着她颤抖的后背“想哭就哭出来吧，哥哥在这里。你说的话哥哥都相信，我一定会把那个坏女人赶走的。”
  得到了许可后，女孩将头埋进岚的肩膀里，发声大哭起来。
  十分钟后，岚走出门外，轻轻关门。
  “请问那孩子怎么样了？”伯克尔夫人关心地问。
  “哭累了，我让她睡一会儿。她应该也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十分抱歉，明明艾利乌斯先生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岚先生现在才是最痛苦的人才对。”伯克尔夫人向岚躬身歉意地说：“我们还特意来麻烦您……”
  “我父亲的事就不用再说了，就算焦急也没有用。”岚摆手，“而且叔叔阿姨平时这么照顾我，我怎么能不来帮忙？”
  “说起来，阿姨，那个屋子之前是杂物间吗？”岚指向和莉莎房间相邻的一间屋子，“我记得以前放的是别的东西……”
  “最近才整理出来的，把一些不用的东西搬出去之后就变成杂物间了。”
  “是这样啊。”岚也不好继续追问，“那我可能是记错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一阵头疼。
  看来现在只能等到晚上了。
  艾薇手拿印有自己头像和姓名的猎人证上下来回地翻看着，看来是对这个“新东西”很感兴趣。
  “拿着猎人证去银行可以办理黑卡。”阿莫尔笑容满面，说话的语气异常小心：“小姐可以把钱存到里面，就不用麻烦地拎一个箱子了。”
  现在他为自己通过了艾薇的申请这件事，向社会感到十分抱歉。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他只能这么做。如果让这个缺乏常识并且情感淡薄的大小姐感到不悦，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立刻人间蒸发。
  刚才美丽动人的少女，现在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台人型战车。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这种巨大的反差。
  “请问，刚才那个是您最强的术式了吗？”阿莫尔谨慎地问道，只有这个他必须要确认。
  “隼形确实是青之丝里最具破坏力的几种形态之一。”艾薇点头，“动态的化形一般比静态的消耗更大，威力也更强。”
  阿莫尔松了口气。如果刚才如果她说那个只是很基础的术式的话，他的世界观就要崩塌了。可还是有点感到不安。据艾薇话里的意思，她还有另外几种那个等级威力的术式，或许还有在那只隼之上的存在。
  “有一件事，”阿莫尔感觉自己就像为暴君献上死谏的忠臣，“能否尽量不要在城市和人口密集的地方使用那种高破坏力的术式？”
  “基本的常识我还是有的。”艾薇点头，“我也不想为自己带来麻烦。”
  你根本没有。阿莫尔在心里说道。
  必须要有个教她一些基本常识的人……不过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那么我介绍一下赏金猎人的等级制度。”阿莫尔清了清嗓子，进行例行的讲解：“猎人从高到低一份分为九级，一级为最高，九级为最低。您现在就是一位九级猎人。”
  “猎人完成一件委托后，会获得相应的荣誉值。积累了足够的荣誉值就可以升到下一级。不过用积累荣誉值这种办法提高等级是有上限的，最多只能提升到四级猎人。”
  “三级及以上的猎人，必须拥有能解决高危险度并且在社会有着较高影响力的事件的能力。协会会发给他们一系列特定的审核任务。完成的话就可以晋级，并且获得自己专属的称号。”
  “啊，我想凭丹特里安小姐的能力的话，很快就能升到那个等级的。”阿莫尔还不忘拍马屁。
  艾薇想起了当时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国家一级赏金猎人是什么？”
  “啊，因为猎人虽然有很高的自由度，但实质上还是国家名义下的机构。对那些能力优秀，并对国家和社会作出巨大贡献的人，国家会授予他们特殊头衔，不需要审核任务。”阿莫尔挠头，“在艾雷波尼亚只有一位国家一级猎人，‘银鹰’艾利乌斯•阿尔利克。他曾经在二十年前的一场惨剧中贡献巨大，因此受到了表彰。”
  “说起来，那个黑发小子也姓阿尔利克……应该是巧合吧。”
  “那位艾利乌斯先生是岚的父亲。”艾薇摇头，“我还去过他们家里。”
  “啊？”一天之中，阿莫尔再次受到一个冲击性的事实。
  那个让人不爽的小子，是阿尔利克家的公子？看大小姐的样子也不像会说谎。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回想起自己之前在岚面前的一幕幕丑态，他只想捂脸。
  这几天自己连续遇到了两位贵人，哪次都没有把握住机会。要是能和阿尔利克的公子打好关系，自己在这行里可谓是前途无限。
  还有挽回的机会。
  “丹特里安小姐对城市还不熟悉吧？”阿莫尔表现欲极强，“马上要换班了，我可以带您去参观市内一圈。”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艾薇干脆地拒绝了，“不用了。我有地图，而且昨天已经把大部分路线记住了。”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她点头致意，“再见，阿莫尔先生。”
  艾薇走了之后，阿莫尔还保持着呆滞的表情站在那里。
  岚在客厅中一直等到了夜晚，杜雷也从药店回来了。就算是吃饭的时候，莉莎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是夫人把饭送进去的，不过她也没有吃多少。
  如果真的那么讨厌房间的话，为什么还要坚持住在里面？岚不知道原因。
  “马上就到时间了。”杜雷向岚提醒道。
  岚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点了点头，“那我先进去了。”
  离零点还差五分钟。那是莉莎所说的，哀嚎出现的时间点。
  “莉莎，我们进去了。”岚轻轻敲门。
  “嗯。”里面传来莉莎虚弱的声音。
  岚将紧闭的房门推开，和伯克尔夫妇一起站在门口。房间里，莉莎裹着被子蜷缩在墙角轻声抽泣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别害怕。”岚走过去拍了拍莉莎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哥哥在这里呢。”
  抓着岚的肩膀。莉莎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白色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凸显出来。
  就这样，沉默地度过了五分钟。
  随着表上的三根时针完美的重合，零点正式到来了。
  那个时候，岚第一次亲眼目睹莉莎失控的样子。不得不承认，看上去确实很像是被什么附了身。
  “又来了！”莉莎痛苦地喊叫着，胡乱甩动着头发，“别来找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求求你……放过我吧……”到最后，莉莎甚至已经失去了喊叫的力气，声音变得嘶哑。
  她还试图用手抓挠自己的脸，不过被岚阻止了。
  “岚先生，有发现什么异常吗？”伯克尔夫人急切地问道。
  还说发现什么……
  “你们，听不到吗？”岚僵硬地回过头，问向站在门口的夫妇两人。
  “什么都没有。”杜雷摇头，“你听见什么东西了吗？”
  能听见。
  他现在非常能理解莉莎的感受，每天都听到这种声音，难怪会变成那个样子。没有人能一直忍受那种近乎要让人发狂的喊叫。
  哀嚎声。不通过任何介质传播，直接在脑里响起。岚用身体证明了莉莎不是一个疯子，或者说这房间里同时有两个疯子。
  “给……我…...把……给……我……”女人的声音。无处可归的痛苦灵魂发出的，凄厉到极点的哀嚎声。声音的主人到底是遭受了怎样极致的折磨？
  但的确是，像是在索要什么。
  “你们，也看不见那个东西？”岚指向房间的一角。
  “那里有什么奇怪的吗？”在伯克尔夫人的眼中，那里只放着一个装着衣服的箱子。
  在岚的视野中，一团不成人形的黑雾漂浮在那里，两颗红色的双眼如血般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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