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3日，金陵邑。
  这里的天空要比龙虎山阴暗得多，黑云像是被神明吐出来的那样，在天空之内粘稠成一团团扭曲的物状。
  李巾然从恍惚中苏醒，入目之处便是一整片废墟。
  因为是第一人称的视角，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肢体包括任何行动。
  但是，她可以感受得到当时周归璨所接受的任何刺激。
  包括内心的情绪，空气中的气味，还有踩在地面之上的感觉。
  “这就是…师父所在的那个年代吗？”
  按照周归璨所说的，这一块地方就是他道法的最开始。
  视线开始变化，根据年龄推演，那时的周归璨只有十七岁。
  “好破，好乱。”心神之内，周归璨开始往一个方向行走。
  他走得很慢，李巾然看得很仔细。
  周归璨从废墟中走出，李巾然能见到的地方逐渐开阔了起来。
  屋舍，围墙，农田，街边的店铺，还有连绵起伏的山峦。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李巾然看到有很多堆积起来的沙袋，里面的细沙漏了出来，洒满了一大块地面。
  她的眼睛很尖，尽管周归璨的只在那停了一瞬，但她还是看到在那一片沙粒中，好像有一个人的指头。
  “这是一座死城吗。”李巾然对于百年之前的历史没有任何了解，到现在这座城市里她都没有发现一个活人。
  大家都去逃难了吗。
  将这看作为天灾的李巾然如此想着。
  直到周归璨来到一处胡同内，她的想法变了。
  在胡同之外有两条道路，道路的尽头看起来应该是一扇城门。
  城门之上有字，但李巾然看不清。
  这三个刻在门墙之上的字，此时被斑驳纵横的血液遮住了。
  从周归璨脚前开始，一直到城门跟前，全部都是尸体。
  12月13日上午，日军谷寿夫第6师由光华门、雨花门入城，随即将马路上的难民当作枪杀目标，马路街巷之内顿时血肉狼藉、尸体纵横。
  李巾然有些懵然，这是她头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尸体。
  周归璨那时内心所感也同样要被她再次体会。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要炸裂开来那样，这种感觉她很熟悉。
  那是极度的恐惧，身处绝境时才会有情绪。
  与其说是她，不如说是周归璨。
  周归璨觉得痛楚，觉得恐惧。那她便要跟着一起痛苦。
  空气闻起来就像是臭鼬的尸体被烤熟后的那股气味。
  接着，他就吐出一堆黄白色浆糊状东西，这些呕吐物溅到了他自己的鞋子上，还有沾满土灰的道袍上。他在眩目之中抓住了一边的围栏，以此撑住要倒下的身体。
  直到吐不出来任何东西，最后甚至是干呕了好几分钟，周归璨的视线才重新归正。
  这个过程会比较难受，李巾然同样的承受了一遍，但没有人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开始小心地迈过那些尸体，李巾然也同时感受着双脚碰到尸体的触感，还有那股让人可以窒息的气味。
  反胃的感觉再一次的袭来，但周归璨捂着嘴，硬是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李巾然觉得万幸，不然自己要先吐死在心神之内了。
  很快，周归璨走过这些尸体，拐角往另一端的路口走去。
  她不明白他到底要去哪里，又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里，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尸体。
  不过，很快她就会懂了。
  周归璨一直走了十多分钟，一路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有几家早餐店还是开门的状态，箩筐内放置的包子已经变凉了，但还可以吃。
  周归璨路过一家这样的店铺，站在门前几米远的地方，像是在犹豫。
  这一次，是饥饿的感觉。
  师父这是…几年没吃饭了吗。
  终于，周归璨走进店内，或许这个城镇内还有活着的人，或许这个店铺的主人他只是出去了，是吧。
  视线内，枯瘦蜡黄的手颤抖着朝箩筐内的包子抓去，李巾然几乎无法相信，这会是周归璨的手。
  师父一向爱干净，就算沾到了泥巴都要叫了半天。
  可是为什么，这时的他会如此狼狈。
  抓住包子的手朝嘴巴伸去，但很快又将它放了回去。
  周归璨咽了口唾沫，刚刚吐过的他，嗓子里还留有胃酸上涌后烧灼的刺痛感。
  “有…有人在吗。”到现在，李巾然才听到周归璨说话。
  怎么说呢。
  李巾然仔细想了想周归璨现在的声音，又和心神内的比较了下。
  心神之内，周归璨的声音要显得稚嫩的多，并且干哑，听着就像是破铜锣嗓一样。
  “有人还在吗，有人吗…”他扯着嗓子喊着，又等了一会，可是没有人回应。
  “这个包子…这个包子…我可以吃掉吗…”周归璨的声音变低，像是不好意思，充满了试探和胆怯。
  李巾然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羞愧还有依旧存在的恐惧。
  “我是龙虎山派过来帮助你们的道士，我叫周归璨。”视线又看了看包子，周归璨再一次吞了口唾沫说道。
  他真的很饿，自从与同行下山的师兄弟失联后，除了田地里捡到的烂菜叶，他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我…我会还你们的，我会给你钱的，我还会帮你们把那些人全赶出去的…我…我很厉害的…我会抓鬼，师父他们都说我会成为一流的天师，你们要相信我…”说到这，周归璨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饿，这个包子我拿走吃了…我会回来还你钱的…”
  李巾然觉得很心疼。
  非常，非常的心疼。
  可她做不到什么，她想要去抱住此时的周归璨，可是她在周归璨的心神之内，除了体验他的痛苦，根本无法行动。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痒痒的，同时食物进口，已经凉了的肉沫却很美味的那种感觉。
  那是周归璨自己的眼泪，他在说完那句话后，将那个包子吃了下去。
  他吃的很慢，已经长久没有进食，如果一下子吃下去食物他的身体会起反作用。
  在箩筐一旁，还有一碗白粥，周归璨指头抽动了下，最后没有去拿。
  他还要去找师兄弟，还要和他们把入侵这里的倭寇赶走。
  他朝着店铺拜了拜，回身离开。
  而他永远无法得知的是，在箩筐放置的桌子底下，有一颗被砍下来的头颅，无法瞑目。
  周归璨往南一直走，虽然只吃了一个包子，但是至少有了气力。
  “要赶快找到师兄他们，已经三天了，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周归璨有些踉跄地走着，他走着，耳边突然多出了声音。
  “救命…”
  周归璨愣在原地，有些不确定。
  “救命…有没有人…”
  于是——
  我打算再写下面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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