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侯赛因，“拜占庭”星舰的副舰长，拉尔德·侯赛因之子，此时正在揣摩这一切。他很少这么做，因为从没有事情能真正逃离他的掌握。
  副舰长孤傲自大，这继承了他父亲性格的一半，拉尔德生前是重臣，智慧与孤高并存。他的可怜儿子则是满囊阴谋坏水，性格上更是变本加厉发扬了他父亲狂傲的弱点。如今，他甚至连那位功名远扬的舰长都快容纳不下了。
  在联邦，他曾是个历害人。他的同僚深知他的心机和远虑。这种本能到了晚年一样适用——五十岁的他，深思虽然开始成为一件难事，但不影响他做决断。宝刀未老，如今的他仍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一个人、一个星球推下地狱（虽然他不曾实践后者）。
  往往他不需要这么做，平时他只负责内务，很少被要求决策舰队的战略，路线或方针与他相隔九霄云外。但现在他正被六位士兵夹击在一条走廊中，危机逼迫他墙外探枝。
  弗朗·侯赛因从未被武力约谈，今天是头一次。
  此时他思考的内容，就是舰长可能质问他的内容。
  六位身着重甲的士兵分列两队，手持激光麻痹枪，腰间佩戴反物质弯刀，踏着正步在走廊两旁开道。被他们的兵器割划丝毫，皮肤和肉体都会灰飞烟灭。
  侯赛因透过镜片的余光观察到一些细小的反常。士兵的袖标戴在左手，而且都是黄色。意味着不是舰长亲兵；踏步时右手肘挥出，同样揭示这些士兵并非在舰长麾下。
  “你们要带我去哪？”他明知故问。
  “例行公事，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对于侯赛因来说，坎贝尔不过是黄毛小儿、二十七八岁的娃娃而已。在他参加自由战争的行列时，他连一个原子都不是。至于现在为什么有了这个胆子来挟持前辈，一切都是权力所致。
  对，权力！
  侯赛因不承认自己是个控制狂，但他的行为确确实实证明了这点——他对清洁用具的洗涤有所要求，对锅炉使用的功率有所要求，甚至一度限制光矛部的风流人士从他们的寝室进出。这些相比接下来的，都是鸡毛蒜皮。侯赛因，这位副舰长，竟然在一个月前要求更换舰长接待室的地毯，只因上面曾泼过一瓶矿泉水。
  至于他是否超越职权，这当然不用说。他这次思考的终点，是他本人与坎贝尔在一个重要问题上的分歧。
  这项决策关系到星舰的未来，因此之故，士兵的目的地就是舰长的会客室——或许会召开一场秘密会议，亦或军事辩论。
  六名士兵站在门旁，厚重的大理石门悄悄地平缓打开，里面是几堵坚硬结实的合金墙体，另外两扇镶嵌着银灰色金属的大理石门，以及一条蓝色的长毯——显然是新的一条。两名侍卫走出来，军服的式样还是联邦式的三条金边斜纹，三年未变。
  其中一名侍卫朗声诵道：“请见副舰长弗朗·侯赛因。”
  当侍卫开始向外走时，侯赛因身后的士兵朝两边让道，他独自一人进入了内门。
  舰长会客室是一间出奇空旷的大空间，长毯所通及的地方，只有一张巨大的花岗石长桌。后面坐着一个年轻人，皱着眉头等他的宾客到来。
  他就是坎贝尔——“拜占庭”号舰长，超空间引擎之父，一个满头棕色短发，身着正常军服的男子。
  此时侯赛因站在巨大的办公桌前，虽然警惕的思绪一直在这些事情上打转，毫无表情的脸孔却并未出卖内心的想法。他谨慎而耐心地等待，没有咳嗽，没有挪动双脚，也没有来回踱步。
  终于，坎贝尔手中的钢笔停止了忙碌的批阅，他缓缓抬起那张冷峻的脸，并从一叠整整齐齐的公文上，拿起做了简单勾画的一张，摆到正前。
  “副舰长弗朗·侯赛因，近来如何？”
  “我很好。”突如其来的客套让侯赛因有点差异，从坎贝尔的态度看来，他显然站在与侯赛因翻牌的边缘。
  “那自然好，我的前辈。你的好，那便是全舰的好；这次莅临，还让这舰长的会客室蓬荜生辉啊。”坎贝尔柔和地微笑，侯赛因却不寒而栗。
  站在桌前的人把目光伸向桌后那张简单批注的文件，桌后的人注意到这一点，轻松地把纸递给他。侯赛因过目两行，就知道这是他的个人履历，他昨天读到时，并不知道工层会议为何要将它递上来，不过现在谜底很快，很快就会揭晓。
  “接下来是正事，”坎贝尔不经意地整理袖子，“侯赛因，一代高官，你曾是自由战争的最高功勋之一，在第二次莫斯科战役中也因指挥获得大赏，这些功绩都是我们所不能超越和抹灭的。星舰一方承认你对人类所做的贡献，因此给了你应得的权利。”
  侯赛因没有回答，他用困惑的眼神重新打量文件，机敏的内心渴求找出什么缘由。
  “可你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一个普通政客就能懂得的道理呢……做好本分的事，就能完美；而做本分之外的事，就是越界，是亵渎。”
  侯赛因愣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这番话，坎贝尔，你甚至有些神志不清。”
  “从我登上星舰一来，我就一直神魂颠倒，混乱难堪。这也就是导致今天局面的原因之一。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的多，相反，你一点也不清醒。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坎贝尔利索地起身，没有打乱任何一张文件，他用和蔼又不可反驳地语气说，“侯赛因，我召你来，是因为工层会议常务委员会已经准备惩戒你。根据正常的程序，那张充满了怨言和不满的拟议已经送到我的手里。”
  一张透明的纸在灯光下显现了颜色。侯赛因反应过来，刚才坎贝尔从那叠文件中抽出了两张纸，一张是他手中的，另一张则透明地隐藏在坎贝尔的桌台上。
  “这张拟议用非常激烈的言辞，批评了你的很多过失，包括越界、思想问题和压迫员工等。后面还附上了工层会议除你之外所有人的手印。
  “你肯定早就读过你手中的简历了，却没有料到下面还有一张纸。工层会议做得很好，如果他们光明正大地交上一封弹劾信，那么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被你退回，或者私下处理。”
  “我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国家利益。为舰长分忧则是其次。”侯赛因嘀咕了半天吐出一句话。
  “很好。你看起来很忠诚。”坎贝尔苦笑，暗叫此人的难缠，很快他又迅速抬头：“我想问问你，刚才口中的国家到底是联邦，帝国，还是星舰。”
  “三者都是地球的象征，毫无区别。”
  坎贝尔大笑，空洞的声音在会客室里回响。
  “的确。政权更迭于你来说，不过是换一个傀儡，丝毫不影响你攥取权力的效力……”
  坎贝尔继续斩钉截铁地说：“这里不是旧时朝廷，不是你的天下。你玩弄权术，欺上瞒下，坐拥全球之利。但现在，一切都终止了，你和你恐怖的心理会在今天做个了断。”
  侯赛因并没有抬头，他用飞快地速度重复阅读手里的简历，这是张废纸，他若是抬头，坎贝尔的气势就会彻底压过他。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时机。
  “你赶紧承认吧，光是截留上级文件私自处理这一项罪名，就够把你遣送到锅炉房的了。”
  静默。
  突然，老头子抬眸了，露出那张阴狠无比的真面目。
  “哈哈哈，荒谬至极。我不想再和你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有话直说，有罪就任你杀刮。
  “说我截留文件，独断专权，欺上瞒下。好一堆叛臣之罪，倒是证据何在？”
  “证据自不难找，我的人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也应该也推断到了，刚才六个卫兵并不是我直属。”坎贝尔又笑了，“我还想问你呢，事情远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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