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今天并不是令人高兴的日子，餐厅里仍然热闹依旧。
  当索泰穿过消毒间，步入这间战舰中堪称最大的厅堂时，他心里的忧虑似乎又消散了。这里灯火辉煌，一切都是依照古典时期的装饰安排的。他一一过目这些鎏金雕花和翡翠雕塑，欣赏艺术般地踱步，最终停留在一长排等候的人群中。
  厅堂正中的钟座上挂着一个骇人的时刻——4：59.
  意味着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的早餐稍纵即逝。西若拉在一级通道成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然而索泰看来是不可能了。这就是等级的差距，他又爱又恨。
  二级窗口的玻璃罩很快拉上，窗后服务的厨师做出很遗憾的手势以表对这些可怜人的怜悯。几条长龙一哄而散，随后充斥的又是滔滔不绝的抱怨声和叫骂声。索泰找到了自己平时落座的位置，安静地沉思。
  这个位置靠窗，此时眺望可以看到很美妙的风景。在一次旅行演说中他也有所耳闻，此时正是三星同轴时期，每天的固定时刻都可以看到三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星球在同一个轴心上，不同的光芒渲染宇宙，莫过于最好的享受。
  他天生是一个感性思维的人，却又误打误撞成为了科技工程师，真是讽刺。人生多变，自从他在入格测试中因口误答错了文学的定义，他便与成为一个人文研究规划者的工作失之交臂。最后，西若拉通过关系让他得到一年的培训机会，毕业之后，他成为了光矛研究者，在任至今。
  梳理人生并不是件容易事，首先就需要安静的氛围。他正前方那排桌台被吵闹的锅炉工人霸占了半小时之久。索泰中断了脑海中的想法，他的手表提醒他——今天忌讳“思考”“阅读”“写作”，适宜“搬家”“运动”“红白喜事”。
  呵，红白喜事，还是算了。
  不知不觉，注意力便转移到锅炉工人的身上。因为那里盘踞的人越来越多。
  葡西斯一条腿架在桌上，正用尖锐的嗓音唱着国际歌，引发众人哄然大笑。德法洛正在滔滔不绝地吹嘘他在莫斯科守城之战的决策——他用一根蘸了番茄酱的羊骨头在玻璃桌上比划地图和箭头，几个曾经当过兵的人血脉喷张地围着那个座位，纷纷叫好。
  顺着他的目光，一个长胡子的中年人穿着同样的工作服走过来了。
  “介意我坐这个位子吗？”他询问。
  索泰摇头，他心里格外平静。
  帕尔帕杜也是锅炉工人的一员，他自称口技大师，故而有“黄口哨”的外号。继那两个工人以后，他成了万众瞩目——黄口哨用一把叉子吹出了口琴中的五个音调，现在正歇斯底里地大吼，炫耀他的小成就。
  良久之后，胡茬男开口了。
  “很无聊，却又很有趣。不是吗？”
  索泰瞟了他一眼，奇怪的人。不过他的工作服却同样是白底黄边，看他的相貌，似是熟悉，又喊不出名字。
  “你也是光矛部的？”
  “哦，今天是。”那人随口回了一句。
  “找我有事？”
  “不，并没有。”胡茬男挠了挠胡茬，神秘莫测地微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这儿挺尴尬的。怎么，呆在这儿三年了，孤独？”
  “哈，我需要别人来可怜我么？”索泰有些愠怒，任何人都别想戳碰他的尊严。
  “你看起来不用……我说，其实你一直都坐在这，想必你已经习惯了。我只是好奇，光矛部的人一向以风流著称，据说十二个工程师中有十个会在圣诞节收到异性送来的巧克力、枫花香水啊，什么的。难道你就是那两个中的一个？”
  “也许吧，”索泰摆弄着一把空勺子，“我不稀罕彗星的残渣。”
  胡茬男眼前一亮：“哦？枫花香水么？我对那东西可没什么兴趣，但你想想，一小瓶也要上千点数阿。可别用可憎的语言来侮辱它了，等全舰所有的枫酮都用完，上级让你们从那香水盒子里榨取能源也没个准。”
  “是么？如果我有一千点数，我会换取一年的正常能源。省得他们取消了我的闹铃，害我今后都赶不上早饭。枫花香水什么的，还是算了……”
  索泰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瓶崭新的香水瓶——是西若拉刚才拆好递给他的。他突然对刚才说的话有些愧疚。
  胡茬男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会员牌。
  “你今早没吃早饭对吧？这个你拿去，里面还剩下两顿，直接排一号通道就可以领了。”
  “哦，哦。谢谢。”索泰接过从玻璃桌上滑过来的银色卡片。
  “记得六点钟按时上班，会有人等着你的。”中年男子站起身，致以一个微笑，然后穿过锅炉工人那一排座位，消失在人群中。
  索泰没有兴致再去取早餐了。剩下的二十分钟根本不够食用，何况他还要和西若拉会合。
  德法洛在那一桌扔开了那根满目疮痍的烂骨头，番茄酱溅到地上，被吸尘器瞬间吸走了。
  “嘿！他们怎么能在关键时刻紧急撤退呢？”德法洛喊道。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撤退，后面根本就没有退路。”
  “总之，伍德已经死了！”
  哦，原来是伍德。索泰想到……时间挺快的，三年一晃而去。
  窗外的地球，又有多遥远？它在深厚的星云中，被一块黑幕遮藏，那里有他原来的家和家人，有原来的生活。
  黄口哨正用极沙哑而低沉的声音怒吼，以仿效紧张的青蛙。人群哗然大笑，纷乱到了极限。
  索泰手里握着那张银卡片，一个念头忽闪而过。
  光矛研究部的员工照例都是正副二级，而他手中这张一级专属的会员牌又从何而来呢？绝不可能是他同僚之手。
  想到这里，星舰的广播响起了洪亮清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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