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坎贝尔再一次苏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眼睛痛得无法睁开，只有赤裸的脚尖和汗水淋漓的脖颈可以让他对周围有所感知。
  他用脚尖够着地板，触感十分冰凉，平面上没有任何杂物，甚至灰尘都没有。该死的。他居然都连脚下是否是地板都不确定，也许是一个金属凳子，也许是一口要把他煮烂的锅。
  一阵风迎面扑来，速度急促，坎贝尔自觉身处高空之中。他的双手被架在一面墙上，触碰墙的感觉和刚才一样。
  铁门的声音吱呀一下打开了，新鲜的空气急于从外界奔涌进来。坎贝尔右边是桑德斯，他可以听到疯狂挣脱枷圈的撞击，每一次都强劲有力。
  也许是刚才进门的人要发话了，他咳嗽了一声，故弄玄虚地清清嗓子。这时候另外一个人把他的双脚粗鲁地抬上去，在脚底下垫上一个木块。
  坎贝尔站稳了，枷锁也松开来。头上捆着的眼罩被摘除，他的眼睛又突然恢复了昔日的明朗。
  眼前的人身穿绿色军装，白色的胡子和白色的眉毛。那是哈利，厚的出奇的鼻子让坎贝尔一眼认出了他。
  哈利没有做出慌张惊讶的表情，他身旁站着两个士兵。也许是刚才为他垫脚的人。哈利开口了：“把他们带出去。”
  可这里又是哪里？坎贝尔被击晕后就来到了这间特殊牢房中：“我们在哪里。”
  “安全的地方。”哈利转过身去，看都没有看坎贝尔。桑德斯是他的儿子，哈利同样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爸，你明知道这么做不会有结果。”桑德斯用虚弱而带有怨恨的声音说。
  “为了地球，而非联邦。我只希望牺牲了伍德之后，有人能带来更和平的时代。”哈利的音量微乎其微，又坚定无比。两位士兵没有等闲，直接用电铐把他们再次绑起来。偌大而阴森的牢房此时空无一人，铁门合上了，灯光熄灭了。
  绕过回肠般的走廊，从每一间牢房密不透风的墙壁后面都传来绝望的哀号。这里充斥的痛苦堪比巴士底狱，坎贝尔对新和平时代的到来越来越不抱希望。
  人类的斗争始终如此。为了谋权而伤害同类的行当已经重蹈了无数回。一次世界性的政变会改变人类的命运吗？或者过了几年之后再次风平浪静，而联邦时代的短暂正预示下一个时代的漫长。历史如力学，总是相对的。有动力就有阻力，有压力就有支持力。
  这一刻，他参悟了很多。
  哈利的军靴声很规律，两个士兵带着即将成为宇宙孤人的两个年轻人在监狱里绕了很多圈。
  “这里是军港。出了监狱区你们就会前往星舰。”哈利再次打破沉寂。
  “不，我不会上去的。”
  “不要让你的任性阻碍人类的命运。物质永恒，但能为我们所用的已经差不多殆尽了。你们是希望，而不是累赘。”
  坎贝尔的手被电铐收束地发烫，士兵手里的钥匙似乎成为了自由的唯一解脱。一刹那，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前，哈利和两个士兵都停了下来，哈利最先转身。
  “伟大的伍德茨涅洛夫、联邦第一任首长已经去世了。”
  “……”
  “他的牺牲，为联邦军队换来了很多时间。你们被击晕了一天十四个小时，而加美联合国在三个小时前已经重回联邦了。”
  “不得不承认，这是好事。”桑德斯咬牙切齿地说，“那，新和平时代，如你所愿，不是已经到来了吗……”
  “不，永远没有到来。直到人类找到新的殖民星球的那一天……威斯顿成为了第二任首长，反对党已经开始清除异己。我们都是被通缉的人了。”
  “所以，为了对抗现在的执政党，我们必须乘坐星舰逃跑，对吗？为了政党的利益，我们就要被抛尸外太空，对吗？”
  “愿联邦永远在你心里。威斯顿的天下注定是独裁的，你们是为人类寻找新出路的救星，这里不存在任何一己私利，只有人类的命运——没有资源，人类都要完蛋。”
  “哦，该死。伍德也说过这一句话。”
  “把这一句话说出口的人都会在今天结束自己的生涯，我恐怕也逃不过。”哈利看了看手表，用眼神命令士兵帮助坎贝尔和桑德斯松铐。
  “时间不多了，这里是海参崴军港。追兵很快就回来。星舰已经发动。穿过这扇大门，你们与地球就会产生距离了。”
  “爸爸，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难道也要犯傻去死？至少你要跟我们一起！”桑德斯把轻便的电铐摔在地上，他在光滑的金属地面上滑出很长一段距离。
  “这趟旅程对我来说意义不大，可是我总需要保证未来朝我们预估的方向前进。我的最后一个目标，就是把你们和星舰送上太空。所有物资都已经准备好了。酸面筋和臭汤足够上面一千五百个员工享用二十年。我还特地为你们准备了十年保质期的真空冷冻三明治。”
  哈利走上前拍拍两人的肩膀，并递给他们两枚联邦十勋徽章：“最后一份礼物，够你们怀念的了。”
  两位士兵打开巨大的铁门，星舰的内部突然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走上去吧，在追兵来之前发动引擎。操作手册全都在驾驶舱里，基本操作我想你们都会。毕竟我也不是行内人，这就是我送的最后一程。在外要保重，若是有缘分，就下次相见吧。”
  “哈利……”坎贝尔失落地在门后哈着热气。
  舱门关上了。士兵和哈利同时转身，缓步走远……
  简短到出奇的告别结束了。哈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舱门起雾的玻璃上。
  很快，超空间引擎的燃动声隐约绕耳。一切似乎结束，又似乎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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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积是当代航空母舰大小十五倍的星舰“拜占庭号”在2200年12月7日启程，目标王子星系。距离二十五秒差距，预计时间三年零四个月到达。火力攻击系数每秒450000立方米，动能消耗可支持此飞船航行五十年……
  飞船划破天际，成为人类第一颗冲出地球的“陨石”。同一日，将军哈利死于乱枪，科比罗恩升任成为国务卿。
  威斯顿借用叛变夺取政权的手段被媒体轻而易举地修饰成为正义的行为，只有少数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同样，穹顶研究所被强制关闭，上千个顶尖科学家被遣返回乡，过上被排斥和流浪的生活。威斯顿在一年后趁乱解散了国会，成立了内务府和兵府，与政府并称“新三府”。依照他的统治，地球联邦将很快转变为另一个政体。
  “人类帝国”。
  据说，新一代超空间引擎的手稿在坎贝尔的办公室被发现，并由科学家卢作发表。政府借机抹去了坎贝尔对能量学做出的贡献，称卢作为“超空间”之父。从此以后，坎贝尔渐渐淡忘于人群的视野，曾经的英雄被讽刺成懦弱的抄袭者，而卢作则成为了骄傲自大的新“偶像”，开始了他的名誉生涯。
  “拜占庭号”飞船一直被联邦政府追踪，直到它跳跃出了太阳系，才进入未知的神秘领域。众所周知，曾经的拜占庭帝国延续了罗马文化，作为历史的桥梁承接了东西方文明的未来。如今，这艘同名的星舰虽然被寄予厚望，但现在已经消失在宇宙的星尘之中，无影无踪。
  人类赖以生存的星球会在能源穷困中崩溃吗？还是借着新兴的能源东山再起，将帝国的魔手伸向宇宙？
  “我们快到了。”
  坎贝尔沧桑的笑让周围的人瘆然。
  “王子星系，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眼前的橙红色色恒星和它的公转行星，便是目的地，经过三次短距离的跃迁，星舰到达了最后一站。
  “全面戒备，打开物质探索系统。”
  他迫切希望找到渴求以久的矿物和能源，三年了，时光仿佛虚无，在身边悄悄流逝了一千多个日夜，三个春夏秋冬。
  他仍然保持着离开地球时充沛的精力，始终用谨慎的态度处理一切。
  这一次旅途，容不得任何怠慢。
  因为地球的命运，在他们手中。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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