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沉醉之境
作者:Oliven      更新:2021-04-18 20:20      字数:9036
  “沉醉之境”是一个木屋,它被夹在其他钢筋楼房中间,只有两层。在这条商业街上,没有哪一家店铺是低于三层的,所以它也就成了汉堡面包中的肉片,最小却足够吸引人。酒馆门外飘着热气,这在寒冬中最舒适不过了。
  轻音乐的声音越来越悠扬,被喧嚣覆盖的乐声传到了每一个行人的耳中。已经是黄昏之末,太阳几乎彻底落下,就连余光也已经被楼房遮住了。坎贝尔穿过步行道上的雪堆,鞋尖在冰冷的颗粒中步履维艰。他有些后悔穿了一双皮鞋,只为了在接下来的游乐中能显得更有气质。
  还有什么比人类更虚荣呢?
  正门上的玻璃和窗户玻璃一样,都是只有基督教堂才有的彩色玻璃,铁柱吊灯挂在外墙上,微弱的光不足以和路灯媲美,出其意只是一个奇怪的装饰而已。
  他们推门进入时,门上的铃铛响了。静谧之中,酒客纷纷向外瞄了一眼,不过目光没有驻足多久,就又回转过去。这里尽是多疑的人吗?还是这个地方藏着秘密?
  这里灯光不算明亮,照明颜色并不是五彩缤纷、灯光乱射的,处处都在明黄的灯光下展出优雅的形态。大厅深处的几个穿礼服的胖子神情各异,但同样用怪异、排斥的眼神看着来客。坎贝尔认为这只是针对他一个人。见到从未谋面的人,多少是会起疑的吧,更何况这里风格迥异,也许已经形成了一个特别的、孤立的社交圈。
  博尔奇二话没说,带着坎贝尔向老板的吧台走去。
  坎贝尔从远处就看到酒馆老板穿着一身古怪的服装,更像是礼服。这年代工作时穿礼服的人已经没有了,而这位老板仍然身穿亮蓝色的礼服和浅绿色的领带。走近了看,一顶灰黑色礼帽倒放在一排架子旁边,而老板正在摆弄纯木制的吧台上的一些明信片。
  “看看是谁来了!哈拉瓦德!”博尔奇从进屋开始就变了个样——他不再矜持,与这里的人混得很熟。
  “呃……这是谁,我……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老板。”老板还没做好开店的准备,毕竟往常客人都是到了深夜才光临的。他有些震惊地放下手中玩弄以久的装饰明信片,“博尔奇,你的朋友?看起来面生,第一次来吧。”
  “老板,这是坎贝尔,机器人学家、穹顶研究所的科学家。”博尔奇徐徐介绍,“这是哈拉瓦德,酒馆老板。”
  “你好,祝你玩得愉快,小伙子!”哈拉瓦德的大胡子摆来摆去,他正在从吧台底下搬出一桶未开装的木桶酒,“我这里有一桶一百年的白兰地,要先干两杯么?”
  博尔奇稳稳地坐到吧台前的凳子上,两手把那些明信片推到一边。原来它们只是一些残缺的扑克牌。“说吧,一瓶多少钱?”
  “这是我让人从法国的酒庄里带来的。你们先尝尝看怎么样,价钱好说。”老板像捧着宝贝一样将木桶缓缓竖起来,靠在吧台里的桌沿上,目光随着桶口的位置不断变化。
  博尔奇向坎贝尔招手,老板一下子就和两人聊开了,气氛似乎也热闹了点。
  老板从桶中灌出两盏木杯的酒,澄清剔透的液体装满了容器,迷人的香味瞬间扩散了。坎贝尔不顾其他,先喝了半杯。这酒一进喉咙就爆发出一股堪称甜辣的味道,烧灼着舌头。后劲十足,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博尔奇一番细细品味,杯中酒被晃荡出几圈涟漪,他一口接一口地继续品着,最后优雅地把沉重的木头杯放在桌上。
  坎贝尔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博尔奇两手在台上一撑:“这酒不会是假的吧?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啊。”
  看上去博尔奇两眼清澈,丝毫没有被酒劲影响。坎贝尔用双眼的余光看到对面的杯子里已经干干净净,可他明明觉得这酒烈得甚至难以忍受,难道自己酒量太差了?
  老板听了这句话不是很高兴,他反驳道:“别胡说八道,我的酒什么时候出过问题?一百年的老酒,没有酒味也有甜味了。”
  “不信您自己尝尝。”
  “我就不尝了,”老板眼皮微垂了下来,“你呢?坎贝尔,你觉得怎么样?”
  坎贝尔没有发言,在搞清楚博尔奇想玩什么花样之前,他最好把嘴巴系起来。
  老板开始思索。
  “连你也觉得……咦,不会吧……”
  胡子中年转身看向桶上的木签子,上面有各种酿造的记录。他自然不会去尝的,所以只是眼睛瞪圆了扫视一遍。
  坎贝尔笑了笑。老板搬酒桶的时候都格外小心,一百年的老酒对老板来说必然是个宝贝,让他喝显然是不舍得的。一口好酒就是一笔钱,做生意人都知道这一点。只不过这样一出之后,价钱的门槛会如意一些。
  “别急,或者我给你换点别的?”老板手忙脚乱地想要去库房,被博尔奇坚决地叫住了。
  “不用了,勉为其难就这一杯吧。你也免得再去抬些别的什么花样出来。”
  “好吧,你们慢慢喝。这酒既然味道不好,就不多收你们钱了。也许那小子骗了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老酒……这样吧,两杯一百。”
  博尔奇连连点头,他左手探入口袋,嘴角微微上挑。坎贝尔心里也说不出的刺激,一人一张五十的小抄摆在了桌上。老板叹了口气,把两张纸钱囊在兜里,他不是很高兴地说:“活见鬼,之前运来的酒还没有一箱出过问题,这一次绝对是该死的格里希兹给我送了桶劣等货。他这老狐狸,居然问我要了三万块钱!”
  哈拉瓦德伸出他三只肥胖的手指,这么说来他肯定血脂超标。每根手指上都挂着不同大小和材质的戒指,现在看来只有金银两色,之前可丰富多了:有一次他故意把刚淘到手的锡金戒指挂在他的姆指上,从此他在别人面前连数数都要掰起手指,而且从姆指开始掰。博尔奇是第一个发现的,谁知道是不是呢,他很不好意思地问了这枚戒指的来路,因为哈拉瓦德都快把那玩意儿伸到他连上了。胖男人朝他炫耀了很久,这枚戒指虽然漂亮,但最后却发现是个假的。价值不超过一千块,而他,花了将近十万才拿到手。
  给他这枚戒指的,同样是那个人——格里希兹。
  “哎,说来格里希兹这个老家伙,没有个正经职业,就靠着招摇拐骗来赚钱。之后再拿去赌钱。他都是赌最大的呀,一笔能输掉家产的那种。有一次卖给我一面金镜子,立马就去巴黎赌场来了两把。你猜怎么着?啊?”
  老板讲到这里来了兴致,他把手指上快要脱落的一枚戒指朝里面收了收,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一开始赢了一把,赚了五十多万。结果让别人使老千,把本钱都赔光了。可他也没办法,只好自认倒霉。谁让东家手里光是保镖就有十来个呢?他一老骨头如果继续逞强,就只好等着别人把他打散。最后他还是开溜了,那赢了钱的还不过瘾,醉酒驾车被警察追,撞倒了一个人。结果喝的还是格里希兹的酒,警察找到他门上来——现在是什么年代?和平比战争痛苦的年代!警察罚了他五万块,还拿了几桶酒,最后这事儿才结尾。谁让他的酒太好了呢?”
  “精彩,”博尔奇拍拍手,“继续编吧,没人会信你的胡话。我承认这酒还行,但它不值这个价钱。”
  科学家又伸手把另一半杯也喝了干净,这绝妙的感受也只有琼浆甘露才能带来了,刚才省下的这些钱够他再吃一顿大餐,虽然他根本不缺。
  老板这才知道了真相,他扯了扯膨胀的胡子:“嘿,我要把剩下的钱收回来。两杯一百简直是白送给你们了!”
  “老板,这就不好了。我身上只有五十块,我朋友身上也没有多少。一百块算是很好的价钱,至少你以后不会再去买他的赔钱酒了,买了次教训还是值得的。”
  坎贝尔没有继续参与他医生朋友和酒馆老板的争执,他有些晕眩地下了座位,又来到了楼梯旁的书柜前。里面装满了大部头书,有很多还是空壳。这都是司空见惯了,何况他现在是无论无何也看不下去这些书的。然而,从这里可以一窥酒馆全貌,能欣赏这建筑艺术其实也算值得了。
  一楼的厅子其实不大,只是下沉式的结构显得宽敞而已。人的视觉总是那么好欺骗的。比起这些,坎贝尔更加欣赏这里充满格调的装饰,满屋都是深色系的木头制品,这倒是很想怀古爱好者斯罗德的作风。
  大门后是一个装饰华丽的储物柜,里面什么都没有装,外壳很精致,银色的雕花抽屉柄弯曲成一个美观的角度,艺术的张力十足,但是已经有一点氧化了。柜子上还放了一面金框小镜子,八成就是刚才哈拉瓦德说到的那一面。镜子材料晶莹剔透,可以隐约看到镜子后面的木墙,也能清晰地反照出对面人和光的成像。
  八九个客人比他们俩来的还早,不像是过来狂欢的,更多应该希望能在暴风雨前静谧地享受这里的晚餐和酒。即使这样,中间还是有人两桌拼一桌开始大喝大吃。
  酒馆大多木桌上没有叫号机或通行证,只是一些丁香制成的香包,淡淡的香味和酒气混合在一起,仔细的人连一些木头上贮存的气味都能闻得出来。可想而知,这里充满了玄机,在很多方面和体验上是普通的脏乱酒咖不能比的。
  博尔奇早就一眼收尽这里的情况,及时打住了哈拉瓦德对格里希兹的继续叙述,他的故事讲不完,而大多数都是编造出来的。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让他感到疑惑,已经将近七点,这里连客座都没有满人。
  “老板,今天只有这么些人吗?”
  作为酒吧,这里空旷的难以相信。一楼全部是大厅,一道弯曲的楼梯通向二楼的包厢,在包厢底下的一楼则是镂空的,是专门划出供歌手表演的小型舞台,现在来喝酒的客人不到十个,大多数都是生疏面孔。坎贝尔还注意到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桌上摆着十几碗,正在扑通扑通地朝肚子里灌。
  博尔奇也注意到了那个人:“他向来这样,坎贝尔。以前喝了十碗就收手,今天明显碰上伤心事了。他是个蠢货,别理他。”
  老板刚刚从几个西装中年人那里抽身,他们的体型几乎和哈拉瓦德一样,都面临着中年油腻的危机。老板随手掀出一块粗羊皮用来擦手。这是他的癖好。可谁都知道用羊皮不但永远擦不干净,还会留下难闻的骚气。
  老板这时才回应了博尔奇的问话:“时间未到。这里的人大多到九点才来,不用太着急。这里不缺生意。你看,包厢只有一个是空的了,艾莉儿在三号休息,她是驻唱,你们可以去搭个讪,最好了解一下她的另一份工作到底是什么。”
  包厢外的小灯的确只有一盏是绿色了——二号包厢还没有人,其他都已经被提前来的客人占去。他们这些贵族主义者,往往就爱超级超前的先发制人,而且经常和老板讨价还价。博尔奇深有体会。
  这一次的对象是艾莉儿,博尔奇自然毫无异议。他右手紧紧地拿着杯子,一步一晃悠地迈上台阶,用皮鞋在木板上踩出节奏的声音,坎贝尔紧跟其后。
  艾莉儿是这里的驻唱,除了唱歌时候的完美表现,她曼妙的身材和罕见的美妙同样让博尔奇着迷。但她往非常神秘,捉摸不透,老板同样像借他们探探艾莉儿的底细。楼梯两旁布满了硬纸板和长条塑料带,还有数不清的空酒瓶子。
  走到门前,坎贝尔心中很好奇,到底这神秘女子张得如何?而博尔奇为什么会对他深深着迷呢?没等这些思考进一步占据坎贝尔的大脑,博尔奇就轻轻推开了三号包厢的木门。
  “嗨,艾莉儿!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我想想,你就像像春天的花,盛开的……”博尔奇满脸红晕走进去,他自己坚定地认为没有喝醉。艾莉儿正在一台电脑后面坐着,整张小脸被屏幕和头发遮住了。坎贝尔从门和身体的缝隙中看到艾莉儿凶狠的眼神,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打断博尔奇尴尬的引言了。
  “行了,你们进来吧。”
  坎贝尔从门后走来,手里空无一物——他把杯子留在了吧台上,尽量打消在包间里喝酒的念头。艾莉儿手里端了一杯咖啡,见到陌生人,亲切地问候道:“你好。”
  相反,她对于另一个花花公子的胡言乱语却不屑一闻。
  “他是里尔·坎贝尔,我现在隆重的,嗝,介绍。”博尔奇伸手吟道,“天才的二十岁的……男性。”
  “你安静一点,我想他会自己介绍的。”艾莉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博尔奇尴尬地看着坎贝尔,现在身边的科学家可比他表现得优雅的多,而他,哈,在艾莉儿面前活脱成了一个参照物,一个疯子。
  包厢不大,只放得下一张桌子和几只椅子,方桌的正中心有复杂的花纹,在隐藏照明的效用下微弱地闪光。靠门的墙角有一个高脚柜,上面叠放着几层空罐头。可能是角度问题,坎贝尔第一眼并没有直接注意到艾莉儿美妙的容貌,而是在那台电脑上。
  博尔奇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很奇怪吧?在酒吧里用电脑,真是……特别奇怪。这里其实是她的办公室,她是这里的驻唱歌手,可显然还有别的活要干。不过,你待会儿一定要见识一下她的歌喉。”
  坎贝尔卷起袖子,友好地伸出手。艾莉儿没有拒绝,也伸手和他相握:“久仰大名,坎贝尔。”两人几乎隔绝了博尔奇的存在,艾莉儿没有在乎他虚伪的夸奖,倒是对这个面生的年轻男子生起了好奇心。
  “你好,艾莉儿,认识你我感到无比荣幸。我是一个科研员,也当过侦探。在这里经验略有不足,请多包涵。”坎贝尔以微笑回应。
  转眼间,艾莉儿又回到了她在电脑上的工作里,坎贝尔通过一次简单的会晤真正看清了艾莉儿的容貌。现在她正认真并娴熟地敲着电脑键盘,没人知道她在干什么,也许只是消磨从现在到深夜的一段时光。
  博尔奇深感自己被嫌弃的感觉,他的酒劲开始发作了。坎贝尔没有,因为他提前备好了醒酒药。在感到晕眩的那一刻他成功地服用了,现在他反而比之前还要清醒。
  “我可是多么可怜的一个人呐!”博尔奇突然悲哀地唱道,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否可怜并非由本人决定。他接着说道:“我是孤身一人,这个世界对我充满了敌意……”
  “你喝多了。”坎贝尔和艾莉儿不约而同地说道,但坎贝尔并没有给他醒酒药。为了达成今天的目的,他放弃了舒适地运动鞋而选择皮鞋,现在不能让博尔奇占据好感的上风。还好他自己为这场三人约会开了个好头。
  “我不是,我没有醉……你们真是无情,所有人都太无情了!”
  “并不是,只是你太殷勤,不讨人喜欢罢了。”
  艾莉儿这次发言连头都不抬。
  坎贝尔用手指描着桌上反复曲折的雕刻纹路,目光不知不觉延伸到了电脑后的女孩身上。
  不得不承认,她长得还不赖。她有黄色长发,碧蓝的眼珠,高挑的鼻子。即使冷酷的表情也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的轻浮……让他沉醉,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保持尊严。就第一印象看来他的成绩还不错……不,还是算了。一个男人的意志不能被这样击碎,我一定还没有完全醒酒。坎贝尔的手指又沿着原路描了回来。
  “你除了晚上当驻唱歌手,白天也有工作吧。”坎贝尔好不容易又抬起了头。
  艾莉儿指了指包厢角落里的几件乐器——一把红色的贝斯,古典吉他,还有小提琴和一个工具箱。“夜晚我与它们为伴。”
  “那你的电脑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也许,它是你的另一个朋友?”
  “除了乐手,我还有一个职业,不过这是秘密。”
  “秘密?”
  “对,秘密。你还是不要继续问了。”艾莉儿装作更加专注地工作。坎贝尔注意到她也在紧张,现在发动攻势无疑会引起反感。
  “很抱歉,我谈到了你不愿说的隐私。”
  “你当然不用太在意。没什么好抱歉的。这当然算不上是隐私,这里很多人都知道我有两个职业,就算是一百个职业也没关系,谁在乎呢?”艾莉儿把一缕挡住视线的头发撩到耳后,“像耳根上的一阵风,他们知道的些许皮毛不足以让我感到担忧或不安,那就让他们去吧。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我还做什么工作,也不需要知道。平时我在这里待着,为他们献唱,他们得到了满足,而我得到报酬。即使如此,任何人都只不过是在深夜的狂欢中的一个过客,而我,一个即兴但拿着工资的表演者罢了。”
  “不不不!”博尔奇把酒杯放在桌上,他就快要憋不住嘴里的稀言碎语了。“你绝对是这里最受欢迎的人!没有之一!台上台下都一样,我们赞赏你、喜欢你……你很,嗝,受欢迎。“
  “不要再说话了,博尔奇。这样只会越来越糟。”艾莉儿警告道。博尔奇只好耸起了肩
  “好吧,虽然……”
  “请闭嘴。”
  艾莉儿狠狠地瞪了博尔奇一眼,博尔奇的直觉感受到她生气了,他的眼神开始迷离,一会看上天花板,一会儿绕到高脚柜的背后,像是顽皮的孩子在捉迷藏。
  酒的威力真的不容小觑,它能让人窘态尽出,同样也能毁掉保持多年的形象。
  艾莉儿凝视着坎贝尔,坎贝尔似乎没有发现。他突然皱着眉头,一股好奇驱使这个女子主动发话。
  “你在想什么?”
  “听,有声音。”坎贝尔说。
  “哈?什么声音?”博尔奇迷离的眼神仍然停在天花板上。
  “仔细听。”
  细碎的声音开始一阵阵地作响,像是从天花板上,又似从隔壁传来。
  “是从隔壁四号间传来的。”艾莉儿也似有似无地听见了,“那里一直很安静,我敢说都不常有客人。”
  坎贝尔靠在墙边倾听,木板的空隙传来一阵疯狂的撞击声,然后又是一阵,这一次还有叫骂声。
  “别太担心,也许只是一群没素质的酒客喝多了,现在胡乱地发疯罢了。”艾莉儿又把一团挡住视线的长发撩到耳后,房间里淡淡的香水味原来源自于她的头发,坎贝尔的心异常跳动了一阵,但他没有分心,只听见艾莉儿又继续说,“可是很奇怪,四号间一直没人,那是给高级宾客用的。”
  “我能确定,四号间有人。”坎贝尔低沉地说,他看到过四号包厢的门灯,是红色的。同三号间一样。
  “也许这一次有了例外,老板为了报酬放进来一群暴发户,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只要价钱到位。”博尔奇已经趴在桌子上,第三杯酒让他再也从桌上爬不起来,坎贝尔想,可能不一会儿这里就要有呼噜声了。
  三号包厢里安静下来,这让四号包厢传来的声音更加猛烈,更加清晰。撞击声连绵不绝,木板的碎裂声伴随着里面的狂笑声,轻浮繁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引人注意。
  “哈哈!你个黑人杂种!”对面用英文高喊道。
  “poшлэn,Бeneгo!”另一个人亢奋地大叫,明显是在加油助威。而上面那一句话,似乎就是说给被殴打的人听的。
  包厢上的钟摆一连敲响了八次,在凝重低沉的金属声之后,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艾莉儿敲键盘的声音。坎贝尔刚才从空气中辨闻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分不清这是血腥还是酒中的铁甜味。但是现在一切都变得模糊,渐渐淡了下来。
  隔壁粗暴的动静让这里的气氛变得僵硬,尴尬到任何人都没有话题可说。
  坎贝尔的耳朵轻轻靠在木板墙上,此时隔壁的对话声不再夹杂于物件的摔打声中了。现在传来的是能清晰辨认的俄罗斯语,而且他轻松地听出对面有三个人。
  艾莉儿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墙之隔的四号间。“也许我们可以找个人来翻译一下,就当是在找乐子了。”
  坎贝尔笑了笑:“当然。博尔奇就会俄语。”他立刻转身拍了拍博尔奇湿透的背部,酒劲让他汗流浃背,现在博尔奇已经熟睡了。
  “克里斯丁·博尔奇!给我醒醒!”
  博尔奇打出几串细长的呼噜,没多久自己眨巴眨巴眼睛,醒了。
  “啊?哦……俄语?什么俄语?”
  “嘿,四号间说的话就靠你了。”
  “胡扯……哪来什么俄语。”博尔奇迷迷糊糊从桌上爬起来,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声,“他们根本就不在说人话。”
  坎贝尔摆出严肃的脸,他用手指着隔壁。“快点,乘这里的兴致全都被你破坏之前。”艾莉儿停止敲键盘,准备迎接这场有趣的窃听。博尔奇现在即使没有靠着墙壁,也能听见隔壁的对话了。
  “呃……他们的确在说俄语。”博尔奇说。
  “呣,有一个人是车臣族,声音听起来是个壮汉。他们在讨论什么。”
  坎贝尔十指交叉。“再听听看。”
  “另外一个人是声音尖细的人,他的口音好像是波兰人的,只有波兰人学俄语才会有这种口音。”
  “声音尖细我们听得出来,你就把他们说的话翻译一遍就好。”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说。”博尔奇看起来酒劲已过,眼神恢复了清澈。他正襟危坐。
  “这是一次狂欢,另外一帮人会在今天晚上完成任务。”
  他们是一帮人?坎贝尔越来越严肃。
  “刚刚是他们在教训第三个人,我想是椅子打空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把我吵醒了。好像是因为那个人不服从他们的命令,或者说……他的立场不坚定。天哪,黑手党!”
  “哦,我们见证了一次迷你的帮派斗争。”艾莉儿眯起双眼笑了笑。
  “呃,对啊。我想我有灵感了,我要唱一首关于……”博尔奇的眼睛又开始冒花。
  “快点继续。”
  艾莉儿再次合上笔记本,一双被刘海遮住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她开始思考。目光在坎贝尔和博尔奇之间不断徘徊。
  “他们还有上级,被称为大人。应该是指使这帮人行动的首领,他们这一次行动的地点在莫斯科,那里应该是总部。”
  这不仅是黑手党的自述,还是战斗民族的“冒险史诗”。
  “今晚他们只需要狂欢,在那一天之后,这个时代就结束了。新的时代会开始。”
  “他们会拿到一大笔赏金,和永久的荣誉。”
  ……
  “朝代更替?或者说,这是黑帮统治间的更替?”坎贝尔玩笑地说。
  他从高脚柜中拿出三听啤酒,一人一罐。“是时候了,干杯吧。”
  之后,四号包厢里的人就开始各种无聊的比赛和赌酒,情绪高涨。博尔奇讲得口干舌燥,一开始比赛非常有趣,但后来坎贝尔不得不烦闷地打住。同时,四号包厢里不再传出任何声音。
  “行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居然还玩猜拳?我们还是下去吧,时间不早了,我已经听见楼下的乐曲声了。”
  包厢门一开,门外被隔绝以久的狂欢就变得近在眼前。
  大厅的人早已开始他们的节日,现在起哄的人绝对不止刚才那几个。西服中年身边多了三个身材各异的混混,他们穿着同样的服装,舞动着同样笨拙的姿势。来的更多的是穿着麻布粗衫,但举止高雅的年轻人。大多数人手中都拿着那盏熟悉的、沉重的木杯——中间箍着铁圈的那种款式。这像是一种仪式,而这里的人都是它的成员。
  舞台上几个穿灯笼裤、带着羽毛装饰的贝雷帽的人正围成一圈,有些人手里拿着古典弦乐器,还有一个人不停地拍着手鼓,三个低音中年在话筒前唱着原创的舞曲,脚下踩着相同而有韵律的节奏。古老的欧洲民歌唱出了一番风味,节奏明晰地把所有人都打动了。
  乐曲轻快地漂游在沉醉与酒香的空气中,木屑的味道混合着丁香包的沁人让这个酒馆充满生机。高亢的乐曲让外面进来的客人如释重负,一曲接着又是一曲,华丽的辞藻荡漾在人们的脑海中,向烈酒一样滚动、迸发。大家不约而同地唱起来,即使他们从没听过真正的歌词,每一句都准确无误,和当时创作人的心情如出一辙。每一个人都能创作出这样的乐曲,从而这个酒馆的每一个人都不容缺少和忽视。
  人们在人群中相拥、叫喊、歌唱,又一曲百灵鸟般的声音伴随着圆舞曲让人们欢快地跳起舞,灯红酒绿,逍遥无拘……
  艾莉儿抱着她擦亮的那把古典吉他,走上了小舞台的中央。灯光暗下来,配合她的表演。刚才下场的几个贝雷帽乐手此时正激动地鼓掌、欢呼,仿佛迎接这里最有影响力的歌手莅临表演。
  话筒的声音很小,人们听到的几乎是完全清澈的歌声。旋律由低转高,跌宕起伏,伤感却带着解脱。坎贝尔和博尔奇挤进人群中,艾莉儿一只手弹吉他,一边向他们招手。
  “清晨时分,迷蒙的雾气罩着我,我悲痛着,渴求另一个人的陪伴。
  “不在城市,喧嚣不已的梦魇中,远方的森林,舞动着、呼唤着我。
  “当顽劣的暴风雪在寒冬歌唱,而我却在雨中追寻你那深情的双眸,
  “你让我动情歌唱,为你歌唱!你会留下还是远去,终究我会悲伤。
  “他终究是相守到老的王子,还是上帝创造的童话……
  艾莉儿的歌声在午夜的最后响起,古典吉他的声音催眠般地流淌。随后大家跟着旋律哼唱起来,合唱的音符渐渐洪亮,轻柔、温暖的感觉包围着激动的人们。耐不住倦意,很多酒客从门后互相搀扶着走出酒馆,在晚灯的陪伴下,声音愈来愈小,最终恢复了平静。
  皓月当空,星辰入眠。
  沉醉之境,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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