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尔军官带着墨绿色的军帽，手里拿着春夏季的军费报告，一遍一遍地检查。
  “你确定没有其他款项了？光是这些支出不足以开销这么多钱！”他发灰的手指捻着报告，像要看穿它一样。
  “委员长，总的来说，今年军费开销增长已经下降了很多，没什么可担心的。”珀尔旁边站着一个带着黑框圆眼镜的男子，他的镜片厚得离谱，为了看清报告上的说明还刻意眯起眼睛。他是财务部的总管，一头黑色的短卷发，让一个亚洲人体现了欧洲人的特色。
  珀尔把这个人拉到角落，神情严肃地说：“去年收回飞机维护权可是省了一大笔开销，我记得是空军部的五分之一来着。怎么现在又涨回来了？你看，”他把那张报告凑近到男子的脸上，男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但还是眯起眼睛，珀尔继续说，“还多出了一千多万！加起来今年增长了几十多亿啊！”
  “这是必然的趋势，委员长。”男子不急不忙地说。
  “怎么就成必然了！现在是和平年代啊，开销本应该少的哇。”珀尔的语调又不知不觉地高了上去。
  “委员长，恕我插上一句，”男子拿过报告，不以为然地说，“现在可不是什么和平年代，前两个月还打了一场太空仗，您这么快就忘了？”
  “你的意思是……难不成宇宙飞船的费用也添到了空军部上？”
  “当然，能飞的并且能打仗的——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东西都在空军部管理范围内。”
  “可是政府到时候可要起疑的啊，他们不会把一场微不足道的太空战放在眼里。”
  “这个嘛，我们先拭目以待。实在不行我可以挪用其他区域的军费。总之都是一体的。”
  “听着，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挪用了——前两天机器人暴动这案子让陆军部把前面五年赚的军费全都赔光了。”
  “这应该属于意外费用，政府会补贴的。”
  “能补多少？百分之百吗？”珀尔怒气之下转过身去，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拜托，想想办法。”
  “要不这样，我们调查出史托克集团的产品质量缺陷，然后让他们照着合同上的违约金赔偿……”男子眼珠子一转，尽管外人并不会察觉到，他稍显得意地说，“这样我们还能赚到不少‘外快’。你觉得如何？”
  “呣……可以，这事就交给你办了。”珀尔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两手胸前交叉，望着外面的军用反重力车。
  “看来您的另一位宾客到了。我就先告辞了。”男子见状，识趣地回了自己的地方。
  两辆军蓝色反重力车在办公室门前停好，轰隆的引擎伴随着沉闷的开锁声。一个年轻的金发男人和一个穿西服的青年迅速从左边的车下来，而右边的车大有不同——两个军人分别从左右下车，紧接着是一个早就被套上灰白色连体服的犯人——手上被绑上了一对电铐。
  狂风席卷着平地，弱者根本无法站稳，就被吞噬而去。
  坎贝尔领着蒂恩和罪犯来到这间秘密的办公室，珀尔坐在自己的皮椅上，冒着火光的烟头被倒掐在烟灰缸里，一股白烟飘散在他的周围，靠得越近，嗅觉的感受就越明显。这下想掩饰都没办法了。
  “啊……哈哈。”珀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没忍住。”
  “军令中明令禁止抽烟。”蒂恩冷血地扫视着烟灰缸里的烟渣，快速地接道。
  “呃……这个，”珀尔无话可说，他试着掩饰恼怒。他并不是个好脾气，更何况一个企业高管现在正用军队命令约束、挖苦自己。
  我不准抽烟？你算老几？
  这句话并没有出口，因为力度听起来稍稍大了点。珀尔清了清嗓子然后起身：“两位，两边都有沙发，请便。”
  蒂恩十分自觉地挑了一个沙发坐下，他把身体埋在里面，手里的公文包就搁在沙发凳脚上。然后用高人一等的眼光看着珀尔，以及那个乳臭未干的办案员。
  珀尔正站着招待两人，坎贝尔站着让到一个角落里，两个军人把奥莱扯进房间——仍然是那一套，虽然奥莱本身十分配合，根本不需要这么蛮横的处理。
  也就是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礼貌地站立——科学家、军委、军人，唯一除了他。蒂恩不难发现，他用奇怪的眼光瞄了坎贝尔好一会儿，他似乎根本没有坐下的意思。同样，坎贝尔没有花任何一秒钟将目光移到这个高傲的“公关大王”身上。
  这让蒂恩感到被羞辱了。
  他心里极大地不服气，好像只有他一人是违反了礼仪规矩。他重新拎起公文包，不料拉链滑了下来，里面调出了几张纸。
  珀尔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坎贝尔真的太客气了，自己也必须要摆出好客的样子，得罪了这个小鬼下场可不好受。
  “坎贝尔，没事的。坐好了。”他摊开双手，示意他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坎贝尔亮出谦虚的笑容，坐下之前还特意说了一句：“我来的时候身上很多灰尘，沾染了你的座位可就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啊？没有的事！”珀尔开放地笑了两声。蒂恩现在正蹲在地下收拾他的文件，同坎贝尔一样，珀尔根本不想搭理他一分钟。但蒂恩的形象不得不让人注意了——他几乎整个人趴在地上，慌乱地用手伸到沙发底下，只为沙发底下的一张纸。哦，也许是两张。
  珀尔心里有些纷扰。如果他劝阻蒂恩，蒂恩可能会为找不到丢失的文件而大发雷霆，要知道，他的公文包里可有不少机密资料；如果他一句话也不说，未免太不顾蒂恩的面子，带来的影响可能会更严重；如果帮助蒂恩，他自己心里又不太乐意，更何况沙发的重量可不是一个人可以抬起的。
  “蒂恩先生，不要太在意那些纸了，一会儿会有人帮你理出来的。”
  蒂恩没有回话继续摸索，他只剩下把肩膀放进沙发底下了。珀尔站的比较远，而坎贝尔站得近，所以坎贝尔听见了蒂恩嘴里的嘟囔声：“这怎么行？”
  最后，蒂恩放弃了。
  他不顾凌乱的头发，重新坐到了沙发上，眼里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坎贝尔。要不是他装谦虚，蒂恩就不用重新站起来，也不会拿反公文包，文件也不会掉了。
  这些文件只有我能看到！
  “好了，嗯……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揭幕。我们要对奥莱·恩托进行一次私审。坎贝尔，接下来你可以用你掌握的资料来审讯奥莱，目的是让他招供。”珀尔回到办公桌上，办公室久久打开的门也在这时砰的一声关上了。
  “没问题。”坎贝尔和谐地向珀尔示意。
  他走到奥莱身前，两个警卫站在他们两边，挡住了从窗外射进的蓬松的暖阳，也营造了一片阴影。
  “奥莱·恩托。你曾经化名为阿莱尔，对吗？”
  “我一定要回答你愚蠢的问题吗？”奥莱仰起头看着坎贝尔，与一开始和坎贝尔初次见面的奉承早已大相径庭。
  “听着，这不是个愚蠢的问题。我问你，你必须回答。现在我有充分的证据，你必须说出正确的答案。我可以轻易知道你在不在撒谎，”坎贝尔用威胁的语气强调，“在不借助任何测谎仪器的情况下。”
  “好，我回答。是的，我用过化名。”
  “阿莱尔，是吗？还是不止这一个？”
  “就这么一个。”
  “你只用过一个化名，而且只用了一次。你用阿莱尔的名字注册了一个仿生智能安装公司，我们都调查过了。这个公司创办了一年，只接下了一个订单。就是夸克中心的波纹室智能管家。而他在最近出了问题。”
  “他一直就有问题。”
  “你给他安装的时候就已经植入了插件？”
  “没错。”
  “那么……你的动机是什么？”
  “维护机器人的权利。”
  “好吧，我想如果现在这里有一台测谎仪，它肯定已经滴滴作响了。你其实是想报复军方，对吧？”
  奥莱抿了抿嘴唇：“为什么不是呢？”
  “你报复军方目的何在？”
  “替史托克复仇，同时让军队这些腐败的蠢狗认识什么叫责任。”奥莱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珀尔。珀尔的脸上冒了些汗，不明显，他露出凶狠的面色，同样也盯着奥莱。
  坎贝尔继续问：“你还计划了机械武士的暴动。”
  “这只是无意中的事故。”
  “你肯定吗？”
  “既然如此，我不需要你一个个来问我了。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妨就告诉你整个事件的经过。
  “我是史托克的徒弟，在他身边学习了三十年。他死之后，我立刻就知道这是毒杀。军队的法医给出的死因让我确定了这就是军队搞的鬼。我就开始寻机报复。为了给犯罪作铺垫，我故意向图尔嘉和另外两个工程师说我是史托克的一个徒弟，同时表现出我在航空学上笨拙生疏的水平，这样他们就会认为我在说谎，有什么事情我就不会有嫌疑了——因为我失去了唯一一个动机。
  “接着，我在事发当天向埃洛夫金抱怨了很多机器人的麻烦事，他是一个性情多变的人，自然会受到影响。我早已把qt25进行了改造，他每次充电的时候都会和他们打好关系，他很受机器人的欢迎，这是我选择他的原因。他在被改造之后会向机械武士输出反动意识，那些铁疙瘩没过几天就被洗脑了。
  “我发现机械武士的电池本身就有问题，就利用它操纵了第一仓库的广播，促使埃洛夫金赶去检查。电池装在胸板内，机械武士一定会抵抗他的行动。而他，肯定会冲动地做出一些谁也猜不到的事情。然后，暴动就发生了。”
  “说得很完整，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比如说，你有没有在辞职后把追踪器故意抛弃在某些地方？”
  “哈，我都辞职了，为什么还要戴着它？我当然知道你们把追踪器藏在我的手机里。”
  “可是你原来是机库员工，你明白追踪器这种东西一旦丢弃就会负法律责任。这意味着机密的主动泄露，也意味着你对国家的背叛。”
  “我从来没希望这个什么联邦会长久下去。难道你们也没发现吗？现在的俄罗斯和南美是多么混乱，而政府放任他们，继续享自己的天伦之乐！不仅是军队，一切都烂透了！”
  “我希望你冷静下来。先不谈这些，你在离开机库后把手机丢在了都郊酒吧里，没说错吧？”
  “对。而且我还删除了常驻地点。”
  “这样我们就找不到你了？你错了。但是不难确定，你一开始打算逃跑，但是回想到你失败的下毒，你发现自己难逃嫌疑。”
  “哈，我还能说什么呢？”
  “对，你当然不能让我撞见你潜伏在军营里窃听我们的谈话。从始至终你一直在军营宿舍旁的旧车道上——那里很隐蔽，而且是雷达盲区。你听到了我和埃洛夫金的谈话，还听到了那一次会议。为了阻止我，争取辞职后逃脱的时间，你对我下了毒。”
  “那你的直觉可真是敏锐啊，愿你当个好条子。”奥莱冷冷地翻个白眼。
  “闭上你的嘴。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你告诉我车子停在机库大道上，即使我很疲倦，但总能分辨真假。其实你根本没料到我会上你的车，所以才这么慌乱，以至于自己戳破了你的骗局。”
  “所以，”珀尔摸着自己扎人的胡子抬头，“你把案子供了吧，省的我们再费口舌。”
  奥莱笑了。
  “哈哈，痛快。我承认我做过这一切，但你们也拿不了我怎么样。”他的嘴唇微微分开，一口雪白但残缺的牙齿露出来，他狠狠地笑，像是在低吼着寻找报复。
  奥莱看向坐在他左边沙发上的蒂恩。蒂恩此时面色镇定，但皱纹明显，他盯着奥莱，沉默不语。“蒂恩先生和伊万想必还是会来救我的。你们不得不帮助我。”
  “哈，笑话。集团什么时候被任何人威胁过？你只不过一介民工，我看不出来你这番话用意何在。”蒂恩抿了抿嘴唇，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带着轻蔑的姿势飘然而散，“你让全国损失惨重，只有绳之以法……”
  蒂恩一拳猛猛地捶在沙发扶手上：“只有，把你绳之以法，军方才能安心，国家才能安心！对国家造成严重威胁的人，集团不会作出任何包庇。即使，你是史托克的高徒——他高超的学识不是让你报复国家的。”
  奥莱朝地下吐了一团口水：“别忘了机械武士本身的缺陷——它的电池会为本身带来致命危险，我只要把这一条消息捅出去，你的罚金就在所难免。这么说来，你也是这起案子的罪犯之一。如果产品没有缺陷，埃洛夫金就不会去仓库，案件也不可能发生。”
  奥莱转头看向前方，这一次他注视着珀尔，眼神比刚才任何时候都犀利的多：“还有你，珀尔。你亲口下令暗杀史托克，让你的手下给他送上涂有大量花粉的花束，害死了史托克，你犯了更大的罪。”
  “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珀尔跳了起来，“我的手下把他视为榜样、崇拜者，在他的年度演讲上为他送花莫不是最正常的事了。他没有错！更何况，除了史托克的家人和熟人，没有人知道他有这种病！”
  “证据在手，你就不要狡辩了。我这里有你和你部下所有的对话记录——军方的监控通讯系统可不是这么好黑的。如果你有意尊重我的劳动成果，要不要亲眼看一看当时你和他说了什么呢？”
  这一番戏谑让珀尔哑口无言，仿佛这时蒂恩和他是犯人，而奥莱是审讯官。
  坎贝尔在角落的沙发里见证着一切，他一边仔细倾听，一边观赏着珀尔朴素的办公室里的机关——一本书作为暗阁酒柜机关，台灯作为保险柜机关，就连他刚才坐下，地上还弹出一枚铜质加热器，很明显是文物级别的了。要不是他一脚把这铜疙瘩踩了回去，珀尔的颜面就扫地了。这里显然藏了不少东西，珀尔在收藏方面还是很上心的。
  一个军人耽误了他收藏家的天赋，真是太可惜了。坎贝尔讽刺地笑了笑，没有出声。珀尔此时狗急跳墙，声音大过了隔音墙的最高限度，而蒂恩方面情况也不是很好。他为了转移注意力，又开始用手去伸那张桌子底下的纸头。
  “通通给我结束掉，谁也他妈都不要烦了！”珀尔大声道，“案子破了，把奥莱给我带下去，我决定一下怎么公之于众。”
  军人越发强硬地把奥莱拎出了房间，珀尔紧接着把目光转向微微颤抖的蒂恩。
  “要追究你的责任了，蒂恩。说说吧，电池漏电是怎么回事？”
  蒂恩坏笑地看着珀尔，看起来他丝毫不畏惧，珀尔在气势上又开始虚了。
  “军委，我还想问问您呢。你说，史托克汉真的是你暗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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