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贝尔坐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小厅里等了十分钟，才得以让那台报废的机器人消失在眼前。机器人的心智受到不可逆的破坏时，就会发生无法预测的状况。坎贝尔不是没有见过异常，轻则偶尔出现不稳定，有时是几天一次，也有可能几十年一次；重的话就像现在的机械武士，自我狂暴、自我矛盾、自我摧毁。导致心智受到不可逆破坏的原因主要还是命令的矛盾，这一次不一样——机械武士的问题出在本身思想与规则的矛盾，也就是自相矛盾。
  想到这里，坎贝尔打了哈欠。他不知道现在的时间，这里不允许携带任何无关电子产品，手表和手机都不行。四下的墙壁都是浑厚的混凝土加钢板制成，谈不上透明度，自然也看不到外面是否漆黑一片，亦或是明如白昼。
  在这里待了三天，他居然连地形和房型都没摸清楚。这样的他与犯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任务在身罢了。他玩弄座椅上的按钮，无意间拨出了电视投影的开关。
  投影的屏幕立刻显现了一部网剧，一个装扮奇特的侦探正指着身边拿着枪的副手，冷静而不失风度的大喊：你就是杀人的凶手！你这个恶魔！
  副手突然一愣，手中的枪应声滑落，双膝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我，我也是不得已啊。
  接着，侦探甩下三件披风中一件红色的，仍然坚定冷酷地说：生命已离她而去，你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哭倒了长城的副手又一惊一乍地拿起了手枪。
  “你，你想要干什么？”侦探向后退了一步。
  “既然如此，只能杀你灭口了！”副手露出阴狠的笑容。
  “你不会得逞的！”侦探大喊，届时还不忘捻一下自己的帽子。坎贝尔看到这里惊了，现在哪个侦探还会戴两百多年前的福尔摩斯帽？这都是中古时期的了。
  两辆警车鸣笛开了过来，停在侦探的身后。他与副手相对而视，虽然副手拿着枪，但气势上他还是输了。
  他挣扎着扣下扳机，却在前一秒倒下了。警察朝他开了一枪，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
  电视剧音响的回声在走廊里回响，坎贝尔抬头，原来qt-25早就站在门口。这一次没有跟来特警，坎贝尔大感自在。
  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qt-25并不是什么全能机器人，至少没有一个完整的人形身体。它的体型很小，坎贝尔必须抬起疲倦的脖子才可以看到它光滑的脑袋——被吸在一个大圆球上的小圆球。
  这种磁吸技术在它身上用的惟妙惟肖，双手和头部都是磁吸在白色的球型身体上的，从它僵硬的动作不难发现，这种磁铁的吸力很强，在磁的作用下四肢只能移动一小块范围。
  机器人的眼睛很呆滞，应该只有两种模式——发光或不发光。但用来充电是完全足够了，这种设计非常省电，也顺应了那些极端环境保护主义者的诉求。
  “您一直盯着我的头部，它很漂亮吗？”机器人发出了柔和的人工合成音。听起来完美，可坎贝尔却更深切地认为它只是一个机器人了。
  “不，”他挑逗似的摇摇头，机器人也有情绪，要顺着它的思想来，“里面藏了很多东西。”
  “我的头脑容量等于一个标准足球大小，信息承载量上限为3tb。”它独特的磁吸头部晃了晃，像是展示给坎贝尔看。
  “3tb可以装下巨量的文件，你的心智结构必然很成熟了。”坎贝尔说的同时缜密思考，一般心智结构只要500g，就可以基本完善人类的行为、思考等数据。
  这个机器人的行动还算流畅，至少内存还有足够的空间。
  坎贝尔把目光移向操作员。“检查一下它的内存占用。”
  设备中间藏着一台数据测试仪，利用新型蓝牙传控的功能可以在毫秒之内计算出总的占用容量，并立刻生成空间图标和信息详情。因此，不等坎贝尔将目光重新移向这个嫌疑机器人，操作人员就流利地报出了数据。
  “1.10t。”灰暗无光的墙壁上投射出了一张全息影像，图表上清晰的数据一目了然。
  坎贝尔两手交叉，伸回早已不得动弹的脖子，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心智结构ms数据量728.4g，影像回溯记录数据量240g，充电系统数据量55g，命令缓存数据量39g……
  心智结构的占用量明显超常了。昨天坎贝尔翻找机械武士的资料时，心智结构不过700g。而充电命令显然都放在了系统数据中，这意味着心智分析中有多余或者恶意叠加的数据。
  “你的心智结构数据过量，有没有被进行改造的记录？回答我正确的答案，这是命令。”
  行为守则出乎意料地生效了。
  “有，坎贝尔先生。”
  这个回答让坎贝尔吃了一惊。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背后隐藏着一条信息，这个机器人的问题与机械武士不同。它的异常出现在本身，而机械武士则是受到外界煽动而产生不稳定。
  “什么时候被改造的？”
  “系统时间2199年12月1日23点59分。”
  “改造的内容在心智结构上？”
  机器人没有直面的用语言回答，但是他用了代表性的眨眼回复。意义显然是肯定的。
  “我想你应该知道你被改造的内容。”
  “完全知道，我被赋予了人权意识。这让我成为了这场暴动的罪魁祸首。”
  全场静默。
  一切谜题解开了。
  所有事件汇聚在一起，如一股洪流从岩石缝里喷涌而出……
  坎贝尔的思想出现了一瞬间的放松，那场异样的梦又再次出现在了脑海中。
  “你不是罪魁祸首，你用不着庇护别人。谁改造了你？”
  “我不会告诉你。”机器人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这样会违反你的心智锁？”
  “只有这一种可能。我为暴动深感愧疚，但是我受命不能告诉你那个人。”
  “也就是说……我一旦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你就会瞬间失灵？”
  机器人作出笑容。
  “那个人是蒂恩？”
  机器人向后退了一步，但表情不变。气氛变得十分古怪。
  “我感受到否定。”坎贝尔终于找到一种奏效的方法，只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机器人会立刻倒下。其中一方的命令失败，意味着不可逆的破坏。
  “伊万？”
  “我承认我是联邦机器人集团制造的，但不意味着他们会对我开这种玩笑，抱歉，恕我退场。”
  就在机器人自顾自向后倒移时，带着军帽的珀尔从门口挤了进来：“你要的资料我找到了。夸克中心管家的制造和维护者正是那个人。”
  坎贝尔立刻夺过珀尔手里写满黑字的白纸。
  “阿莱尔·安托？”坎贝尔又晃了一下。
  不是伊万，不是埃洛夫金。这两点已经完全证实。虽然在证实前坎贝尔怀疑过他们，但他相信真正的肇事者另有他人。
  “除了这个名字，里面的资料一点用也没有。你能提供他的头像吗？”
  “抱歉，我没有找到。他安装的时间距离现在不算短了，更何况……他当时带了口罩。”
  “看来，这个人就是了。”坎贝尔说，“安检时必须摘下帽子、口罩和眼镜，他的口罩必然是之后带上的。一年前波纹室还是崭新的，所以灰尘论自然就不成立。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让别人认出他的身份。”
  “也就是说，他不愿意将自己的职业公之于众？”珀尔说。
  当然，只有这个可能了。
  “他认为这个职业会干扰他的生活，和他的计划。戴上口罩意味着他可以回避与机器人的关系。直到现在，他应该已经隐藏了很久。”
  “这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为了使案件和自己毫无关系——这是一场机器人案，那个管家的安置者在刻意隐瞒身份，好使自己不被怀疑。因此，他也是此案的始作俑者。但如果一个人要提防自己被怀疑，前提是他离这个案子很近。”
  “坎贝尔，我想我知道了。”珀尔面露喜悦之色，“这是一个内鬼干的好事，我现在就去抓捕阿莱尔·安托。”
  “且慢，”坎贝尔叫住了他，“如果一个人要躲避嫌疑，他肯定会把名字改掉。如果一个人要躲避嫌疑，他必须在一开始讨好探案者并且向他栽赃另一个人。综上所述，我想你应该知道。阿莱尔·安托其实只是个假名。”
  “可是我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刻意讨好你啊？难道你是说我？”珀尔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不。要说刻意讨好，还真有一个人。但他必须还是一个根本没有与机械武士接触，就可以直接犯案的机器人专家。”
  “在办案期间和你接触的机器人专家只有一个啊？”珀尔意指纳可松，可这个人毫无存在感，也并没有刻意讨好他。
  “……目前还没有这个人，但如果照着这个方向推测下去。这个人也许还隐瞒了他机器人专家的身份。”
  ……
  “对了，一定是他。”坎贝尔眼神一亮，“史托克的徒弟并不是噱头，而是真的！”
  坎贝尔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震得qt-25立刻回转身体。他满怀胜利目光走到珀尔跟前，正式和他我了手。随即，白色的手套被他挥撒在地。这才是真相，他心想。幕后主者居然是一个他始料未及的普通人。
  “奥莱·恩托！”
  珀尔惊讶地转过身去，望向灯光昏暗的走廊。而坎贝尔则狠狠地盯住前方。
  一阵怪异的声响，qt-25瞬间散架成几颗大小不一的圆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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