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前，曾家寨外小山，曾牛依靠蚩尤意志留下的力量变形成魔躯，破开了数丈深的掩埋，带着曾莹逃出来，看到了正在等待着的张角。
  曾牛一阵绝望，随着力量的消退他已不能维持身形，在张角面前变回了少年模样，毫无反抗之力。
  张角从半空中飘然落下，毫无戒备的一步一步走到了曾牛身前，长袍染上了尘埃，布履占满了泥浆，一反之前仙风道骨模样，但给曾牛的压力却足以让他抱着曾莹双膝跪下。
  张角单手轻挥，解除了曾牛感受到的压迫，俯视着身前两人淡然问道：“吾名张角，汝应知晓。想要救曾莹否。”
  “想！”
  “入太平道，立巨鹿一方。三月五日，于凌霄山复命，带走曾莹。可否？”
  “可！”
  曾莹的伤势对于普通医生来说是回天无力的，何况曾牛现在是个通缉犯，根本进不了巨鹿城，更别说找医者了。
  如果是传闻中的大贤良师，肯定能够救治莹莹的，即使是要求让他去洛阳行刺皇帝，他现在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现在张角许诺救莹莹，就算曾牛怀疑这一切都是张角的设计，他也只能像个操线木偶一般，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毕竟对于张角这种强者来说，目前的自己只需要一个指头就能轻而易举的碾死……
  三个月前，曾牛从凌霄山上下来，曾莹依旧还在昏迷中，不过性命终究是无碍了，张角并不在山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曾牛下山回到了巨鹿城，原本对他发起的通缉缴令已经撤去。按照约定，他需要在此地建立起一股足以称得上是强大军事力量，第三十七方！
  原本曾牛认为这是张角准备看他的笑话，完不成约定作为束缚自己的理由。但是出乎预料，大贤良师弟子这个身份厉害了，本是只是张角给他用来便宜行事的。
  张角的影响力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巨大。
  曾牛仅仅是亮出了这个头衔，就不断有人来投，也有人主动替他来出谟划策，他需要的仅仅只是用武力支持。
  随后曾牛硬生生凭借武力，打服巨鹿城中暗地里的三教五流。在这些黑色势力配合下，太平道第三十七方的框架很快就搭建起来，并在年末就汇聚起了近万信徒。
  曾牛只需要坐镇中央，解决掉一些硬渣子就行了。当然官府是不能轻动的，正是起事前夕，所有高层都明白不能让朝堂警觉到，各方的名单也都单独保存，只位天地人三位将军知晓。
  一周前，唐周被捕，起事泄露开来。
  朝廷八方搜捕，贵人缇骑四出，各方惧惊，不少家族子弟，亲朋好友都被拘捕入狱。
  大多数人认为这一切都是是唐周反叛引起的，不过少数上层并不这么看，唐周知道的不可能这么多！
  知道凌霄山上传来提前起事的命令，各方才停下了猜测和慌乱，像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连本来不愿反叛大汉的一部分人也不得不顺着大流举起了反旗。
  再然后就是几天前，巨鹿的夜袭夺城战斗。曾牛已经完成了大半约定，对这次战斗也没有上心，再加上新方创立不久，探子也没能渗透完全，夺城最终宣告失败了。
  ………………
  短短的这半年多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让一切变得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田舍儿变成了一方统将，曾家寨化为了一片白地，一家人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啪，啪！”曾牛用力拍了拍脸颊，发出啪啪的声响，想要赶走这突如其来的颓废感…………
  夕阳已逝，皎月初现。清风携着桂馥兰芬淌过鼻间，再吹过湖面，把皎月抚得粼乱。
  曾牛有所察觉蓦然回首，远超常人的视力，能够在清晰的看到，在远处回廊拐角。一个少女把身体藏在墙后，只探出小脑袋正朝着这个方向张望。
  曾牛莫名感觉心情好些了，举起手朝她挥了挥。少女的的小脑袋吓得立马收缩回墙后，好半响，才认命似的从转弯处踱步出来，捧着一只雕凤琉璃盆慢慢走了过来。
  曾牛也不说话，有些好笑的看着少女，也不知道刚刚她在那边呆了多久。
  “将，将军……”少女终究是脸皮薄，很快面色微红，娇躯也不安的扭动一下。
  曾牛接过少女手中饵料半满的雕凤琉璃盆，这份量对少女来说一直端着有些吃力了，对他来说却不值一提。看到少女还是垂头低眼看着裙角，曾牛转过身继续打量湖中鱼鲤。
  “我还以为你跑了。待在那里干什么，待了多久了？”曾牛背对着少女，轻笑问道。
  “宅邸四周都被您，您的侍卫封锁了，小女子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少女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怕触怒面前青年。
  曾牛笑声一滞，这个少女还真的打算过要逃跑……难道她是哪些个混账从城里抢来的！干笑掩饰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让侍卫送你回去。”
  “小女子姓甄名敏，是河北甄氏，中山wj县人。将军真的愿意送我回去吗……”少女抬起头有些幽怨的看着青年的背影。
  中山，无极？开玩笑，现在正值战乱，这一路上兵荒马乱说不得有多少事情呢。
  “咳咳”曾牛咳了两声，尴尬的解释：“路途甚远，在下力有不逮。”既然这小姑娘是中山无极人，在这里肯定也有居所，总不可能被人从无极绑到巨鹿来的吧。
  “甄姑娘在巨鹿城定然有居所吧，我现在让亲卫送你回那里去。”
  “可否？”
  没有听到回答，曾牛把雕凤琉璃盆放到完好的一侧护栏上回过身，正好看到一双幽怨的眸子，眸底还透着一丝怒意。
  甄敏看到曾牛回过身，浑身一抖，立刻低下了头，恭敬的声音又的带着一股理直气壮的意味：“将军您现在住的宅子就是甄家在巨鹿的宅邸，您住的房间也是我平日休息之处……您……让我回哪里去。”
  曾牛脸色一僵，无言片刻，暗道自己脑袋被门夹了。这么明显的事情居然一直没想到。
  寂静空旷的湖水边，只有鱼儿拍水的声音，月光透过稀薄的云雾落在青年身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少女。
  甄敏脸色有些苍白，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了。面前之人不知底细，但目前身份却是黄巾首领，下午的威势还历历在目。
  “对不住了，哈哈。”曾牛爽朗一笑后，正色道，“我这就让人撤走，我再去找个住处。这两天打扰了，甄姑娘。”
  一个让甄敏没有想到的答案。
  “？？？”甄敏抬起了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惊讶的看着面前之人。“黄巾军这种农民起义军队，不是应该暴虐残忍，肆掠无度吗？这个黄巾首……将军似乎有些不同。”
  月光走出了云朵，光华散满人间。曾牛在少女眼中看到了倒映的月色，一改之前的暗淡，明亮无比！
  我果然还是这么人厌鬼憎，曾牛自嘲的想道，我醒了这事也瞒不了多久，直接离开吧。
  从一只雕凤琉璃盆掏出一把饵料，抛向栏外湖中，惹来无数条锦鲤跃出湖面，而曾牛已经抬脚朝前院走去。
  甄敏呆呆地望着这番灵动景象，等反应过来看向曾牛时他已经弯过了回廊。
  凭少女的视力根本看不清，只能连跑带跳的赶了上去，这时候的少女觉得这个黄巾将军并不坏……
  “将军将军，请等等！”曾牛又过了回廊，正要穿过厅堂走向正门口。身后传来了甄敏着急的呼唤，不由得转过头去。
  甄敏提着裙摆大步跑了上来，露出一截光滑圆润的小腿，头上的发髻也散了，黑发披在两肩。若被家中仆人看到肯定会惊的掉下眼珠子，这个时候哪有世家贵女如此放浪形骸的。
  跑到了曾牛面前，甄敏看着曾牛憨厚的脸庞却是没了话，这也是她第一次仔细的正面打量这个黄巾将军。
  “很年轻！”这是甄敏的第一个印象。
  “国字脸，看着似乎是个老实的好人。”这是甄敏的第二个印象。
  “皮肤为什么比我还好的样子！”这是甄敏第三个印象，有些不忿。
  甄敏在确认曾牛真的不准备对她做坏事后，整个人也开朗了些，对未来也不再抱着黯淡无光的看法。
  “甄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曾牛看到一路跑来的甄敏有些疑惑，但是更多的一种亲切感，尤其是现在的她。
  不同于对于阿妹莹莹的亲人间亲切感，对于面前少女更像的是乡人般的莫名亲切。
  “吁，吁。那个，那个……”甄敏喘气不止，显然刚才太着急跑步了，说不出话来。
  “先坐下来，缓缓气再说。”曾牛看她满脸绯红，喘气不止，甚是可爱。指着厅堂内笑笑说道。
  既然确认了这个黄巾将军没有危险，甄敏反而希望留住他，在这个城市里，恐怕没有比在他身边还要安全的地方了。
  若是他真的走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黄巾贼人鸠占鹊巢，哪里还会有这样好说话的贼……不，将军呢？
  “将军这么一走，不仅……您醒来事情会被有心人知晓。甄府没有您在，只有一个小女子做主，怕也会被人觊觎。”等坐下来平复了呼吸，脸上的绯红也消去大半，甄敏连忙开口说道，明眸一眼不眨的盯着曾牛。
  或许是错觉，曾牛突然感觉，眼前的少女好像变了——从一只可爱胆小的麋鹿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狐狸……
  “你不怕我了么？”曾牛看了眼少女披散的头发，有些调笑的问道。
  “……我觉得，将军您是个好人！我愿为您是瞻，请您留在甄府庇护我等，请您成全！”
  甄敏站起来，然后双膝跪下，坚定的说道，严肃的整个行为有点滑稽，也有点让人心疼。
  如果真的是她眼拙了引狼入室她也认了，甄敏暗暗想道。
  少女的果决完全不像她这个年龄层的。
  曾牛愣住了，他好像在少女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回忆浮上脑海。“真的很弱！我无法照顾阿妹和阿母，甚至无法自保！……请大人成全！”
  一个是少年，一个是少女。都是为乱世中求得生机而努力着。不过他遇上了恶趣味的王二叔，而她幸运的遇上了他。
  看着曾牛发呆不说话，甄敏有些慌张了，难道是措辞有问题，还是提供的条件他看不上，难道一定要我……
  “我可不是好人……我会在这里待到三月五日，这段时间内，只要我没死就会庇护你。”看到甄敏脸上极力掩盖的失望神色。
  曾牛面色肃然，诚恳的继续说道：“若是三月五日后我还能回来，我会送你会无极。”
  甄敏有些茫然，他不明白三月五日对曾牛来说有什么特殊的。
  她对日后的打算也毫无头绪。
  回wj县吗，或许是个好主意。其实她刚刚想着的是让这个憨厚的青年一直待在这里，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总比记忆中世家男子更亲切些。
  一见钟情？不存在的。趋利避害？可能是吧。这个乱世之中，她一个没有能力的女子又能怎样……
  但是他是一个黄巾首领啊，他要去打仗的，他会死的，这次黄巾起义也一定会失败的啊！我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告诉他呢。如果他问起我原因我又该怎么解释呢。
  甄敏一时间心乱如麻，却又不知道如何叙说。剪不断，理还乱，两人一时无言。
  “你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巨鹿呢？”曾牛看气氛有些尴尬，主动转开了话题。
  甄敏下意识的用五根青葱细指轻轻拢了拢长发，沉吟了一会回道：“我不想欺骗将军，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清楚为何会在此地的，怎么来的……”
  曾牛皱了皱眉头，他倒不是不相信甄敏这番话，她说的必定是真的。如果要找理由借口有很多可以选择，根本不需要这么说。
  难道她真是被人一路从无极绑到巨鹿的？还是说她失忆了？
  “甄姑娘是否……”曾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指了指额头，正色问道“头上受过伤？”
  “当然没有……至少我不觉得。”甄敏摇头否定，也没有因此感到不愉。
  “算了，我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想不清楚。但人总要活下去，向前走。需要在意的时候再去在意它们，不需要在意的时候我就把他们藏在心底。”曾牛感叹道，右手轻轻摸着空荡荡的左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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