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万万不可！”
  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远远跟着的喻尚书察觉到叶娴的意图，竟是顾不得马车未停稳，便急急地奔上前来拦住了她，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再次劝诫地摇了摇头。
  她此去若真是当众勘验尸体，那便算是直接向世人宣告了她都做了些什么，那些原本还能勉强推脱为诬陷的流言，便被她自己彻底坐实。而那些一直在等着拿她和祈王错处的人，立马便会跳到皇上面前添油加醋。
  到时，便是已然知晓她底细的皇上想徇私，怕也不得不将她清出皇室。一个下堂的王妃，以后的日子……
  无论是出于对女儿好友的爱护，还是出于对她验尸能力的看重，他都不想她有什么事！特别还是因为帮刑部勘验尸体！
  叶娴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可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要向世人宣告她都做了些什么，目的就是为了能从祈王妃上下来。至于怎么下来，借着这起案子，她有把握让自己不至于他们想的那么悲催。
  于是，对于喻尚书的提醒，她感激地笑了笑，却只是脚步顿了顿，便一往无前地继续前行。
  不是祈王妃，将军府嫡女之名更是个虚号。到时，便是她再行仵作之事，谁又能耐她何？
  她不惧流言，更不信一个真正能揭露死亡真相维护世间正义的人，世人就会将她踩到泥潭里去。而她叶娴，也绝不是会任人任意踩踏的性子。
  “祈王！”见劝她不住，喻尚书有些着急，忙转向马车里的文曜之，欲提醒他上前劝诫，得到的却是他更为浅淡的一笑和他远远落向叶娴后背上的凝望的眼神。
  这夫妻俩儿，打的是什么哑谜啊？
  喻尚书不知道这夫妻俩是什么打算，见文曜之深深地看了叶娴一眼后，也跳下马车快步跟了过去，他稍一犹豫，立马也追了过去。
  关键时候，或许他还能帮着救救场。
  无头女尸是被人半夜抛尸至街角旮旯里的，因为绊倒了一名行乞的老人才被发现。叶娴到时，新上任的京兆尹派来的衙役和仵作只对女尸进行了初略的查看，便得出结论，这样的死者身份无法查明，死因无法查明，凶手更是无法查明，如此疑案，唯有迅速交由刑部请张神探亲审。
  赶在他们忙不迭地准备将尸首抬离前，叶娴隔着人群喊了一声：“且等等！”
  众人循声侧头，见她衣着不俗，气度不凡，有人便自觉往旁让了让，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姑娘可是知道这死者是谁？”已经准备将尸体抬走的衙役以为叶娴是来认领尸体的，刚放下尸体抬起头，其中一人却在看到叶娴后愣了愣，随即忙跪倒在地，“小的见过祈王妃！见过祈王！”
  上次刑部大堂上，押解犯人上堂时他曾见过叶娴，此时不但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眼角余光更没错过随后挤到人前的文曜之。
  另一个衙役和仵作见了，也忙跟着行礼。围观诸人也在一愕后纷纷跪地。等到叶娴再转头时，身周已趴了一圈儿的黑脑袋。
  见此情形，随在后面的喻尚书额角更是跳得厉害，再往前一看，在文曜之神情淡淡地叫众人起身时，叶娴已经蹲到了被放置在两块木板上的女尸旁，先对着她全身查看一番后，一把掀了蒙在其身体上方的破布，视线直接落到了女尸那让人不敢直视的脖颈处。
  此时那女尸的脖颈处，不但因为没了上面的脑袋而显得光秃秃，那不知道被什么剁烂的伤口更是血肉模糊，让人看着就瘆得不行。
  偏偏，叶娴静静地盯视了两眼后，竟然还将自己的手伸了上前，轻轻地捏摸起了那片看着让人恶心的地方。
  其实，她的手上已经戴上了一次性手套。然而，那手套本就是与皮肤一般的颜色，不容易看出来，那些百姓以前也不曾见过，周围的寂静令他们好奇抬头，初初一看，便只觉得她是徒手在触碰死者脖颈。
  一时间，有几人隐忍不住，竟是“哗啦”一声吐了出来。察觉到文曜之缓缓扫过来的看不出喜怒的眼神，他们吓得一哆嗦，竟是顾不得刚呕出的污物就在身前，急急地又跪趴了下去。
  说起来，这祈王虽有克妻之名，却似乎并没有听说做过什么嚣张伤人、坑害百姓之事。但他那一身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寒意，以及那一双似能摄人心魄的冷眸，却实在让人害怕得紧。听说当年他在南疆作战时，武昭国的将士也怕极了他这一双冷目。
  周围的动静，并没有落入叶娴的耳中。此时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死者的脖颈处。
  死者除脖颈处，其他地方均无伤痕。而从此处伤口来看，死者应是被刀斧之类的工具剁去脑袋的，且皮肉模糊，伤口凌乱，对方剁了显然不止一下。
  “死者，女，年龄二十五，死亡时间，昨晚子时左右，致命伤初步断定为脖颈处的伤口，疑为刀斧类工具多次砍剁所致……”叶娴一面轻拈着死者脖颈处的伤口，一面将自己所有勘验所得缓缓道来。
  喻尚书一听，立马神情一肃，招了人上前一一记录，心里却是暗叹了一声。
  他倒是想替她遮掩，可他无法掩住所有人的眼睛。早在她缓步走到女尸旁的那一刻起，周围众人的视线便一直紧紧地萦绕在她身侧。
  此时闻听她的话，有好些人的脸上瞬时露出几分恍然来，尔后竟是目光越发灼热地盯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那些流言已然被她坐实，他纵是再着急再想补救，也已来不及。何况，看祈王状似淡然无波实则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总觉得他们夫妻俩似乎另有谋算，那他便更不能轻易介入了。
  但下一刻，叶娴缓缓而出的话语却是一顿。紧接着，她捏着死者伤口的右手竟是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从伤口里挤出一小坨染着血的东西来。
  “那是什么？死人的皮肉吗？”人群中，惊骇又好奇的民众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开了口，说到皮肉，腹内又忍不住跟着翻滚了一下，好一番压制才没有吐出来。但他还是生怕自己这样的表现惹怒祈王，忙急急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正两眼紧紧地盯视着王妃手里的东西，才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却再不敢出声。
  他身旁的人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反而被他勾起了说话的欲望，壮着胆子凑过来低低地道：“没想到，这祈王妃还真如传言中说的那样，会行仵作之事。一般女子光是见个死人都得吓掉半条命，她倒好，面对无头的女尸，她非但不怕，居然还敢上手拿捏，那手法姿态，竟是比之张神探也丝毫不差。这样的一个女子，也不知祈王还会不会继续要她……”
  见他居然越说越大胆，先前之人忙狠狠的拽了他一把，警告地狠瞪他一眼后，又忙将自己的身子移开了些，以拉开与他的距离，免得受其连累。
  而恰在这时，拧着眉头端详许久依然未有所得的叶娴，竟是直接抬手将指间捏着的东西凑到了鼻间。
  刚刚才对着死者那么恶心的伤口好一番拿捏的手，此时又捏着一团染血的东西凑到鼻间，不用想也知道那味道是如何的……酸爽。
  那些好不容易才强撑着没有吐出来的民众，再也隐忍不住，纷纷弯下了腰，一片“哗啦”声此起彼伏。
  好在，这一回，令人望而生畏的祈王并没有看他们。他们一哆嗦后，忙齐齐逃也似地往后退去，想要先行逃开，却又被叶娴淡然无波的声音勾住了脚步：“是榨完油后的芝麻渣！喻尚书，速派人去查附近的榨油坊，应该很快能找到死者的第一死亡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