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娴体内的毒还是每日必发作一次，且发作的时间越来越没有规律，时早时晚的。这让她无比地忧伤，即便每日总能找到理由将正主儿赶到马车外喝西北风进而独占马车，也高兴不起来。
  晚上住宿的时候，为免睁开眼再看到不想看见的人，叶娴特意在拴好门后，又将屋内的桌子、椅子等统统堵到门后，并确定窗户也关严实了后，才放心地上床睡觉。
  她却不知道，关得再严的门窗，也没有阻挡住身手不凡的祈王的脚步。每个她熟睡的深夜里，他都悄无声息地守护在她的床旁，又在她醒来之前，抹掉痕迹及时消失。
  叶娴倒也曾怀疑过，但一来屋内的东西确实看着没有挪动，二来她也没有亲眼见到过他的身影，她若再提起此事，未免显得有些自恋。
  时间就在叶娴的忧伤怀疑、安铭浩的埋头苦干和文曜之主仆各自的烦躁、深思中度过了近半月，纵是一路因着叶娴身体的原因行得缓慢的马车，也终于抵达了京都。
  许是凑巧，这回马车经过的，正是漱玉山庄的方向，叶娴撩帘看向车外时，马车正行走在山庄远处的河道旁。
  四月的京都，纵是气候依然比南方冷些，也已是绿意初绽。
  远远看去，曾经隐着漱玉山庄的雪山也已着上了浅浅的绿装。
  “我能去看看吗？”叶娴怔怔望着山庄潜在的方向，脑海里不经意便浮现出小荷拉着她欢喜查看猎物的情形，喃喃问道。
  曾经种种还不及好好体验，一切便已成为不可重现的回忆，甚至连前往吊唁一番都不知可不可行。
  她的声音不大，但身下顿住的马车告诉她，他听到了她的话。
  “冷钰，你先把安神医送回府去。”文曜之亦看着山庄的方向，低声吩咐完，略一犹豫，将手伸到了马车内。
  借着微微撩开的车帘，叶娴看到坐在白雪背上的他微侧的身子，明白他的意思后，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她被一股大力带出车外，尔后落在了白雪背上，他的身前。
  她知道，无论是曾经的秘密基地，还是如今被捣毁更可能被人暗中看守的荒园，都不容许她们大张旗鼓地前往。
  他能答应冒险带她前去，她应该感激，又如何能再矫情相拒？
  叶娴挺直着身体安静地端坐在他的身前，由着他骑着白雪穿过曾经并未走过的更隐秘的小道，最终站在了山庄对面的一座山脉的半山腰。
  立于此处，能将漱玉山庄内的一切尽收眼底。只是，此时映入叶娴眼帘的，却不再是曾经的红瓦灰墙和屋宇凉亭。触目所及，只有满透着萧瑟与荒芜的焦黑一色。
  断瓦残垣，枯树败枝，曾经的生机勃勃，如今只剩满目死寂。
  “他们先用毒烟令得庄内所有人失去了反抗之力，将庄内洗劫一空后，又一把火……将山庄完全毁灭了，当时留在庄内的数十人，无一幸免……”
  文曜之暗沉的声音从旁传来，一向清冷的声调间染着几许难掩的悲痛与愤怒，“蓝萱那日凑巧外出采买，藏在山庄外躲过了一劫，小荷她，却没能躲过……之后我让冷钰带人悄悄将他们安葬了。只是，因着所有人都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无法分清谁是谁，只能将他们合葬在一处。你若要祭拜小荷的话，我带你过去看看……”
  他知道，整个山庄里，她与小荷的感情最深，特意来此，也是为小荷而来。
  可恨他那日怒火攻心之下，竟然轻易就上了别人的当，将她想得那般不堪。
  叶娴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是多么的惨烈，那些与小荷一样在大火中煎熬的人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微闭的双眼不受控制地便被泪意湿润。好半晌后，她才缓缓睁开双眸，侧头看着山庄旁曾经两度与小荷一起收猎物的山峰，眸光闪了闪，却最终摇了摇头道，“算了吧，谢谢祈王愿意带我来此。”
  小荷每天最心心念念的都是她设下的那些陷阱，相比起来，她倒觉得再帮她收取一回猎物，或许是对她最好的悼念。
  但面对他，她不想再开口相求。
  “你随我来，”回应她的，却是文曜之突然伸过来的大手和紧接着揽着她在山峰间轻盈跳跃的动作。
  看着两人前往的方向，叶娴瞬间明白，她方才闪过的想去替小荷收一次猎物的念头，竟然一下就被他捕捉到了。
  “元宵那晚，我刚入茅厕，便被人敲晕了。”倚在他怀中，盯了一眼上方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叶娴侧开眸光，淡淡地陈述着她所知道的事实，“因为没有什么事，又怕……你担心，所以当时并没有告诉你。”
  或许，如果她当时同他说了一切，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谁又说得准呢，既然他不信任她，怀疑也是迟早的事。
  文曜之揽在叶娴腰间的手一紧，垂下眸光愧疚地看向她：“是我的疏忽，若非我追上去后入了他们的圈套，又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个说话的人就是你，也不会对你的异样一无所察……”
  “想必那人的声音与我的极像吧，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也真是煞费苦心哪。”叶娴嘲讽地勾了勾唇，继而淡淡地道，“我说这事，并不是想听祈王的自责，只是想告诉祈王，我叶娴不轻易与人交心，但一旦交心，便绝不会辜负。纵是天塌下来，性命将已，我也绝不会做暗害朋友之事。而小荷，恰是我的朋友！”
  她不想听他的解释，自然也不会解释给他听。但她要再次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叶娴无论如何都不会做暗害朋友之事。
  “我知道……”文曜之缓缓点头，苦涩一笑。
  曾经她说，柳绿和翠儿是她最好的朋友，要他保障她们的衣食住行；如今连他山庄里最不起眼的婢女小荷也成了她非常看重的朋友，不曾辜负。
  而他，却悲催地成了她连正眼也不想瞧上一眼的熟悉的陌生人。
  若非因为小荷，她怕是根本不会允许他如此近距离地与她接触。
  但这一切，又怨得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