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皇子闻言，身子不由得又更挺直了几分。安王眸光闪了闪，忍不住抬手拭了下额角的冷汗。
  皇上拿眼扫视了他一眼，干脆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身子往后一靠，状似随意地道：“那独眼镖王既说会用身体告诉朕详情，那你们倒是跟朕说说，他都用身体说了些什么吧。”
  “是。臣与张青查看后发现，独眼镖王乃是被人先射出含毒药包、再以箭射穿药包中毒而亡。”
  喻尚书向着皇上倾身，神情肃穆地沉声禀报，
  “但在此之前，他已身中另一种毒物，导致身形消瘦，眼窝凹陷。此毒，正是臣之前同皇上所说的，一种新型毒物，制成它的原料，名为……罂粟！”
  此事事关重大，连左相夫人和武昭国使臣都涉及其中，张青当时将其告知皇上，叶娴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但他相信，即便是喻尚书，一定也不知道此毒其实是她发现的。
  “咳……”幽王一声极低的咳嗽声突然响起，感受到诸人侧过去的视线，他歉意地笑了笑，右手成拳凑到唇边，再次轻咳两声，抱歉地道，“昨晚有点受凉了，喻尚书请继续。”
  瞧这脸不红心不跳、说谎连腹稿都不用打的高素质，居然会一时失态咳嗽出声，这是不是说明，幽王内心太意外惊诧了？
  叶娴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内心亦有些意外。
  “还是由张青继续吧，此毒涉及极广，至今已有多人因它丧命，张青一直在暗中追查此毒，独眼镖王临死前又一直同他在一块儿，想必他对此事了解更多。”喻尚书拱手后，退后一步，示意张青说话。
  张青点了点头，向着皇上躬身一礼后，直接道：“臣一边查阅书籍，一边派人暗查罂粟近两月，最近终于略有所获。据一本游记上记载，它本产自东海西面一个离我国万里之遥的临山小国，其花妍丽无比，其果实却可医可毒。医者用之，利于病。恶人用之，却能麻痹人的意志，使人上瘾，甚至可能致人死亡。
  最可怕的是，有心之人，会用它制成一种毒物，用以控制想控制的人为其行事。因为此毒一旦上瘾，意志薄弱者便极易操控，想让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所以，在那边陲小国，此物是禁止种植的。
  但臣派出的人却无意间在武昭国一处极隐蔽之处发现了它的踪迹，因其看管严密，那些人费尽全力，最终采得一果。”
  张青一面说着，一面自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破烂的线装书，和一个用帕子裹着的东西。
  查得这么详细，还连书都准备好了。这其中，想必冷面王出力不少吧？
  盯着那本旧得扔在地上怕是都没有人会多看两眼的古书，叶娴很是佩服文曜之和张青的细心周到。
  张青先将书递到皇上手上，又缓缓将帕子打开，露出里面一个青色的椭圆形罂粟果，却是递到一旁的王公公手上，“其果实汁液有毒，皇上小心。”
  皇上随意地翻了翻手中的书，又就着王公公的手看了一眼帕子上的罂粟果，眉头皱了皱，最终在一众倒吸气声和忙不迭的“皇上不可”声中，就着手帕将罂粟果拿在了手中，仔细地端详着。
  其实，并没有张青说的那么严重了。别说还有帕子隔着，就是直接用手接触这乳汁，只要手上没有伤口，也没那么容易中毒。
  但在这种渲染下，仍能冒着危险将东西接过，眼前这个皇上，还是有几分胆量的。
  叶娴揣袖站着，安静地欣赏着眼前一众真真假假盯着皇上的担忧眼神。一直安然而坐的幽王，盯着那枚青绿色的果子，开始频繁地拿捏着几案上的茶杯。
  看来，果然是他有问题。
  张青本也有些担心，但眼角余光观察到叶娴的神情并未见波澜，便悄然舒了口气，继续道：
  “独眼镖王身体暴瘦，眼窝凹陷，鼻孔微张。一路之上，精神更是萎靡不振，有时哈欠连天，眼泪鼻涕齐流，与从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此症状，正与游记中所载罂粟中毒至深者的症状一致。
  而臣昨日也听他亲口所言，他正是被人用毒物所控制，才不得不入刑部大牢劫出柳无双，后将其残忍杀害、剁尸并抛入湖中，企图掩盖事实。却不料阴差阳错，柳无双的尸体不知怎么又浮出了水面并漂浮到湖岸边，又被狗衔到了梅园之中。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那操控之人见事情败露，臣又寻到独眼镖王的下落，便想将其灭口，断了此案的线索。
  他们却不知，早在左相夫人和武昭国使臣死时，臣已从他们的尸首上发现了异样，寻到了此毒的踪迹。除此之外，臣还从独眼镖王舌下，找到了这个。”
  皇上迅速抬头，目光落在张青手中的那枚暗褐色药丸上，王公公忙上前将药丸接过，忍着恶心一番擦拭后刚想递给皇上，却听张青道：“皇上，此药丸似乎暗藏玄机。臣不敢擅作主张，还请王公公现在将药丸捏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里面到底是什么？
  短短几个字，却如重物掷在地上，重重地叩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安王豁然抬头，幽王再次握紧了茶盏，宁王等人眸光微闪，唯有静王依然静静地抿着茶水。
  王公公闻言，却是迅速后退了两步，离皇上远远的。
  这个张青，怎么不早说。万一里面是个什么危险之物，伤着了皇上的玉体，那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如是想着，王公公的手不免僵了僵。好半晌后，才在皇上的注视下，对着药丸轻轻一捏。
  成坨的药渣中间，一个极小的纸卷儿冒出头来。王公公暗舒了一口气，将纸卷儿取出，递给皇上。
  皇上捏着纸卷儿一角缓缓将其展开，凝着目光看了一瞬后，突地将其收起，抬头看向文曜之，目光冷凝：“朕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到了什么？”
  安王正因着皇上看向文曜之的冷凝目光而内心暗喜，悄然挪了挪挺得有些僵直的身体。闻言，呼吸又忍不住窒了窒。
  父皇让他查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会不会与他有关？
  幽王拿捏着茶盏的动作也是一僵，半晌后，才将其放回原处。
  被点了名的文曜之上前一步，目不斜视地拱手道：“儿臣奉父皇之命追查京外侍卫莫名死亡之事，至今已获尸首十八具之多。每具尸首，无论死状如何，尸首是否齐全，均有同一个特征。眼窝凹陷，眼下发青，身体瘦弱，与张大人所言极其相似。儿臣将所有尸首都冷藏保存在隐秘之处，也曾请张大人一一查看，亦怀疑他们生前也曾被人下毒受人操控。”
  “好，有那些尸首在，他们想抵赖都不成。那你呢？”皇上言语间隐着几丝怒意，忽地又转头看向揣袖而立的叶娴，“你又怎么看？”
  她怎么看？看什么？
  是说对独眼镖王尸首的看法，还是对冷面王方才说的那些人的尸首的见解啊？
  这些，她好似都不能说吧？
  叶娴有些错愕地看向皇上，却对上皇上紧紧凝视的辨不出情绪的眼神。
  “呃……”叶娴摸了摸鼻子，借机眼珠转了转，最终轻咳一声，缓缓而言，“我娘医书上也曾记载一物，名为米囊，又称阿芙蓉。说其花花大艳丽，香气浓郁。其果未成熟时割开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液，此汁液烘干后可制成一种膏状物。
  此膏状物入药可有止咳、止疼和催眠等药效，但若用于邪道，能使人上瘾，击垮人的意志，使人为了获取药物带来的短暂的兴奋，而不得不听命行事，为所欲为。方才张大人所说的罂粟，似乎与此物差不多。只可惜我娘医书上既未绘出其形，亦未说出其产地，不能完全确定就是同一物。”
  既然从尸首上所得到的信息不能随便出口，那她说说这个罂粟总可以吧。
  只是，今晚回去，她得好好把那些医书整理整理，所有她自己编出来的，都得尽快添补上去才行啊。
  “你娘也知道此物？”皇上语调平板地问了一句，忽地又转向安王等人，凝眸道，“那你们呢？可都曾听过？”
  岂止是听过？有人恐怕对此物甚是熟悉！
  叶娴随着皇上的视线，也看向一众皇子们。见得宁王和静王先后摇了摇头，安王的目光一直在皇上捏着纸卷儿的手上游移，稍一迟疑后，才摇了摇头。
  轮到幽王时，他缓缓抬眸，迎视着皇上的视线，却是点了点头：“儿臣略有耳闻，在北疆时曾听一位俘获的敌军提到过，却一直不知其为何物。今日得张大人和六弟妹一番讲解，终于明白其是何物了。”
  “嗯，”皇上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扫了几个儿子一眼，忽地道，“把朕让人给你们统一刻的那枚印章拿出来吧，朕想让人在上面再统一添些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