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春光无限，大病初愈的武霓裳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
  白芷端着茶点推开卧房门，极目望去，却是一片空旷。
  几个大步转身，她急促地朝着院子里大喊道“霓裳……霓裳她不见了！”
  孙夜时面有忧色，正待要折身去寻，李隆业却神色淡漠地出声“不用去找了，今日，是三哥纳妃的日子，她既然想通了，不日，就该能回到他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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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璀璨。
  百姓同乐的喧嚣通过丹凤门遥遥传递到含元殿前，骄阳之下一片喜庆。
  李隆基将这场册封大典办的轰动长安城，远胜于刘玉华和赵倩笙封妃时的隆重，武霓裳又哪里知道，他如此大费周折，不过是心里气恼着李隆业半路将她带走，旁人倒好，偏偏就是李隆业，醋意翻腾之下，却又因着那层罅隙，不肯拉下脸去云烟小筑带她回来，想着她不是阻止自己纳刘玉京入宫的么，于是折了这么一圈，刺激着她回来。
  眼前一席玄色衮冕的李隆基正居高临下的俯瞰万民，身侧并肩而立的，是贤妃刘玉京。
  她就站在丹凤门外遥遥的看着一双帝妃，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行人的谈论声。
  “听说，这刘贤妃可是平步青云呐，位列四妃还不到一年时间，这一定就是传闻中那位陛下的心尖宠了！”
  “可不是么，听说这贤妃就是德妃的亲妹妹，陛下登基那日一舞艳惊四座，陛下那可是如痴如醉哩！刘侍郎真是有福气，两个女儿位列四妃，那仕途也必是平步青云！”
  帝王美人，自来就是民间百姓的佳话，刘玉京平步青云背后的缘由，武霓裳心里多少知道些，只是她这一副病容，再见美人在怀的他，决意回去的心，多少还是冷落了些。
  内侍宣读罢册封旨意，李隆基一脸欢颜，执着刘玉京的纤纤玉手，踏上步辇。
  “闲杂人等迅速撤离！”
  丹凤门口忽然一阵响动，原来是帝妃移驾，万骑官兵在前引路，一众百姓纷纷让道，就见辇驾上的李隆基春光无限，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
  所到之处，百姓的欢呼声可震山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贤妃千岁千千岁……”
  李隆业那日的话还言犹在耳，险些失去骨肉时的恐慌和痛感更加不断的提醒她，她要做个好母亲，什么朝局什么太平公主，她统统都不想再顾忌，只想就这样放纵一次。
  鼻尖酸涩，她抓着腹部衣裙的小手紧攥成拳头，肚子里的小东西动了动，仿佛是在鼓励母亲带着他去寻父皇。
  人头攒动，她举步朝着那步辇走了半步。
  可是明明见到了他，明明是那么近。
  肩部却忽然间遭来重重一击，头脑瞬时一阵眩晕，她本就虚弱的身子一晃悠，便倒了下去，漂浮的身子落倒在身后的黑衣人怀中，耳边是那黑衣装扮的陌生男子轻轻的声音“得罪了！”
  武霓裳毫无挣扎的力气，只能任由那人将自己从围观的人群后面扛走，眼皮沉沉地就要阖上之前，她看见万民跪拜之下，一驾被万骑军从两侧持甲冑严密护卫的御撵缓缓驶来，辇驾上的帘子迎风轻轻碰撞，发出珰珰的声响，一抹明黄的衣角隐隐探出座椅。
  她透过帘幔清楚的看见他俊逸的侧脸，美人在怀，言笑晏晏，昏迷之际，她终还是竭力嘶吼了一声“三郎！”
  那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御辇中的李隆基却是一阵恍惚，猛然掀开那摇摇晃晃的珠帘，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极目望去，除去如潮涌般跪拜的子民，再无旁的。
  刘玉京和陈玄礼几乎是同一刻发现他突兀的行径，担忧地问他“陛下，怎么了？”
  李隆基怔怔地回过神，额上似乎有浅浅的汗渍“可听见有何人在唤朕？”
  陈玄礼环伺周围，才小心答道“禀陛下，臣并未闻及，许是陛下因为忧心思虑过度才……可否需要臣去寻……”
  陈玄礼和高力士对君心的揣测是最敏锐的，然而这话一出，李隆基却阴鹜地凝视他一眼，心里焦躁无比，淡淡吩咐了一句“回宫！”
  礼部策划许久的封妃典礼便如此莫名其妙地草草了结。
  刘玉京的愤懑自是不言而喻，与此同时，李隆基却变得更加暴躁。
  处理完奏折，他摁了摁眉心，高力士知道他近来诸事缠身，心力交瘁，便上前去替他褪下外袍，试探道“圣人还是歇息片刻？”
  李隆基点点头，补了一句“贤妃那里，你去安抚一下，自册封那日以来，朕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胸口堵的厉害，也顾不上她”
  高力士应了声是，说话间已经到了内殿，翻新之后，殿内陈设还是一如武霓裳走前的样子，他和衣躺在她曾寝过的塌上，不安的心神竟越发强烈起来。
  高力士就守在床旁，只见他翻来覆去，几个时辰下来，竟还是无法安心，刚要启唇说话，他忽然一个翻身，坐立在塌上，一双睿智的瞳孔略显疲惫，他按着眉心，指了指香案，漫不经心地问“这沉香是从哪采购来的？混着梅花屑，又怎么让朕凝神！”
  高力士上前几步走到香案前，揭开镂空鎏金龙纹的罩子，十分仔细地嗅了嗅，答道“禀圣人，这并非是沉香屑，全都是些梅花屑，约莫是这香炉常年焚着沉香，才隐隐有些沉香味，是奴婢失职，才让圣人不能安神”
  说着，高力士又出殿唤来几个婢女，再回来时，李隆基整个人如同镀上一层了寒霜，凛冽之气，竟让人不寒而栗。
  “圣……圣人……”高力士以为是那些梅花气息让他想起了武霓裳而心中不悦，但凡关于武霓裳，他便有些拿捏不稳，犹豫着问“沉香还点吗？”
  李隆基闻言，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忽然凶猛地一抬头，眼中阴鹜可怖。
  他心中涌现出的一点点眉目，却愈加细思极恐，最后，却是平静地自言自语道“她那么了解我，明知道我只有点了沉香才能安寝，好端端地，为什么换成了梅花屑？”
  婢女以为那是陛下在问话，故而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稽首答道“禀陛下，娘子早先住甘露殿时就将沉香全部换做了梅花屑，那些日子娘子饮食少，时常呕吐不止，身子抱恙，娘子便说闻不得沉香，才让奴婢换成了梅花屑。”
  高力士眼中闪过一缕异样，到口的猜疑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李隆基，只怕他也是那般猜疑的吧。
  想了想，还是提议道“奴婢记得元日那晚，医正替娘子把过脉，圣人若要解惑，不如……”
  李隆基心口一紧，压在膝盖的手缓缓攥成拳头，若真如他猜疑的那般……
  “请医正！”
  ＊＊＊
  不消片刻，太医署的医正已经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李隆基连他行礼的功夫都等不及，语气僵硬地发问“元日那晚，你在甘露殿诊脉，武霓裳的身体到底是否有恙！”
  那声音愈加冷冽凌厉，吓得医正一时不知如何说及，想了须臾，才想起那晚，替武霓裳把脉时的诊断。
  “那时……那时娘子”约莫是年岁大了，就连话语都不连贯了，然而他接下来的字字句句，却如同惊雷一般，冲击的李隆基的四肢百骸一阵颤抖。
  “娘子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臣当时还劝慰过，那身子底子太差，必要悉心调理才可，否则胎儿生长，到了后期，母体承受不住，是根本熬不到临盆的，不过娘子她似乎……似乎还央求臣瞒着陛下，臣不知是何缘由，本是想坦言，可当时陛下并未给臣开口的机会……”
  医正来前，他便一直拿捏不准到底是希望自己的猜测对还是错，可听到这硬生生的事实时，他居然会这么镇定。
  佯装的镇定。
  “有身孕者，不能用沉香是吗？”
  医正点点头。
  “所以那些日子，婢女说她呕吐不止，也是早孕之症是吗？”
  这次还不等医正点头，他忽然站起身，带着一股冷风，朝着寝殿外疾奔而去“去云烟小筑”
  高力士尾随着，长吁了口气，暗叹，这一趟必定是要将武霓裳给接回来了，比起她犯的那死罪，眼下身怀龙裔，陛下宠着还来不及，如此一来，他也就不用日日揣测君心，小心侍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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