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尘埃落定
作者:乱山觅行云      更新:2021-04-16 00:34      字数:3537
  这不是一场常规仪式,现场没有礼花炮杖,没有剪彩,更没有喜笑颜开的观礼群众,只有面色凝重的阎书记他们,和如临大敌的我,司浩然和崔浥尘。
  何炎带来很多奇怪的物品,有脏兮兮的旗幡,油腻的黑红细麻绳,还有法剑,香炉,香烛,摇铃,掺了碎骨渣的黄豆粒,火盆,兽骨等等,不一而足。他拿着其中一捆红绳来到枯井旁,双脚缓移,旋腰转脊,一双手挥动着,开始围着井缠绕起来。他手指灵活柔软,手法看上去奇异繁复,每一次走线和打结似乎都隐藏深意,绳子每隔几寸还被挂上一只古铜铃。随着时间推移,何炎开始加速,每一次回旋每一次舒展都充满美感,几乎是一边舞蹈一边将那口井给缠成了一只大粽子,当最后一个绳结被打好之时,红绳像通了电的电线一样,耀目的金色“电流”从头至尾一闪而过。
  屠师傅则以这口井为中心,在它外围洒落了三圈用线穿起的铁蒺藜,每一个铁蒺藜只有拇指肚大小,闪现出幽绿的暗光,他又在井前设立香案香炉,在上面一字排开十数张黄色符纸,一左一右两盏古朴石灯也被他点燃,火焰是淡淡的蓝色;阎书记也没闲着,在距离枯井不远的地方插下数十枚大小不一的旗幡。
  “时辰已到。”
  随着何炎的提醒,阎书记,屠师傅和他,三人各持一剑,在距离枯井大约三米的地方分开站定,将井圈在中间。何炎脚踏罡步,左手持一张纸符,右手向后一挥剑,口中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一遍念完,他又继续念第二遍,彼时屠师傅也参与进去,与他一同喝念,同样踏罡步斗,一手摇铃,一手舞剑,动作大开大合,酣畅淋漓,至第二遍结束,阎书记也加入进去,一样的步伐,一样的舞剑成风,他的另一只手单手结印,不断地朝着枯井所在的方向拍去,每一下都势大力沉,如猛虎出笼。
  三人的剑越舞越快,隐隐形成三股小型的龙卷风,如护甲一般将风眼之内的三人稳稳护卫其中,固若金汤。而道场之外,风卷沙扬,迷得我们几个“场外观众”睁不开眼。
  三人诵持继续,声浪牵动周遭,引发动荡,我看树还是那些树,房屋也还是那些房屋,地表没有震动,我却不知为何摇摇晃晃,就是站不稳当。而且,明明只是三人持诵,那声音却振聋发聩,彷佛音波冲击的不是我的双耳,而是我的灵魂和精神。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我发现除了他们仨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最后加入他们,“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急急如律令!”
  那场面和声音,仿若是万人齐声喝念,有的高亢,激昂,洪亮,有的低沉,从容,沙哑,一起携山呼海啸之势,漫天盖地而来,似山川崩摧,似河水断流,似黑云压城,是一切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力量!
  我,对这股力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和期待,同时矛盾地感到,自己昏昏沉沉,却又无比清醒,总之难以言明。就在我神思混乱摇摇欲坠之时,何炎一剑擎天,稳稳立住,屠师傅和阎书记则连番搅动数下之后也跟着站稳,两人剑尖平平地指向了那口井。
  大片乌云凭空出现,阴沉地涌动在我们头顶,云层中有雷光闪现,陡然间,一道带着风、雨、雷、电的龙卷风自云端冲下,直接连接上何炎的剑尖,他从容对接,使出一套连环剑法,将这道龙卷风引向屠、阎二人。
  场外的我们仨看得是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引雷不成反遭雷劈,尤其是阎书记,平日里那么不积口德又贪小便宜,这种情况下简直不要太危险!
  不过很快,眼前的景象就证明了我们仨的担心是多余的。但见三人身轻如燕,默契地移步换位,将那股令人惊骇莫名的龙卷风收拾服帖,化作缠绕于三人剑尖的一团云雾般的东西,里面依旧传来隐隐的持诵之声,并夹杂着黑色的风,潮湿的雨丝,轰隆的雷意,锐利的电光。
  随后,三人将剑端的三朵云雾引向井口,云雾再次在井口上方融合,化作更加迅猛的龙卷直冲入井,缠在井上的红线无火自燃,一时间旗幡疯狂飞舞,铃声大作,火盆内的火猛然蹿得老高,一声尖厉的叫喊从井下传出,那是女人的叫声,里面饱含不甘和怨毒,还有难听的咒骂伴随着婴儿的啼哭一起传出。
  其实说真的,那女人说的每一句话我听着都不像是现代人类的语言,没一句是我真能听懂的,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能明白她,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枯井开始剧烈地震动,井周地面在向下塌陷,屠师傅一把抓起黄豆粒向井口撒去,一颗颗黄豆粒有如小型炸弹,在触碰井壁的一瞬间纷纷炸响,烟雾弥漫,之前掺进去的碎骨头渣子微光闪闪,散发出缕缕奇异的香气,似有生命一般,竟然沿着井上红绳的走向开始迅速缠裹,黄色符纸也跟不要钱似的,一张张飞射而去,每贴上一张,都会换来一声更为尖锐刺耳的喊叫,地上的铁蒺藜自动向枯井一圈一圈围剿而去,将从井口漫窜而出的迫人黑雾死死拦住。
  “刘蔚森的血呢?!”何炎忽然问道。
  “血?不就在桌上吗?”阎书记大声回应他。
  我把目光投向桌子,桌子这时都快散架了,然后我看到令人崩溃的一幕:装有我血液的粗瓷瓶竟然已经掉落在地,碎了,我的那点儿血都流出来了。时不我待,若是一旦失去好不容易占得的先机,必然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
  血......
  我赶紧去咬手指头,但咬了两下发现有些下不去嘴……
  “要不我帮你吧?我下得去嘴!”司浩然在我一旁焦急地说。我没理他,心说到底不是自己的手指头,换我我也舍得,但是谁疼谁知道。
  我四下寻觅,在地上发现一块类似于兽骨的东西,应该也是何炎准备的,我捡起骨头,眼一闭心一横,用尖利的一侧对准手掌心,一把划了下去。
  都说十指连心,这手掌至少也得连个肾吧?我顾不上掌心传来的痛感,强闯入风阵,只觉得风十分锐利,不仅割得人皮肉生疼,还灌到嘴里,把我呛得连连咳嗽,我连滚带爬地奔到井边,把手掌心的血滴了进去,连沾着血液的兽骨也被我一起丢进去了。
  龙卷风还在,但并没有将我带入,反而是井底的黑色漩涡有着极强的吸力,似乎是在与龙卷风对抗,把我的上半身都快吸进去了,幸亏有屠师傅及时赶到,揪住我的后领,把我给拽了出来又扔回场外。
  血滴进去大约十几秒后,一声震耳欲聋、充满怨毒和诅咒的厉叫传了出来,就在这时,我身边一直好端端站着的崔浥尘也尖叫一声,晕死过去,被司浩然给抱住,她脸色惨白,泪流满面,人虽然昏着,但神色又是凄楚,又是愤懑,十分复杂。估计是吓坏了。
  此时,最后一张符纸也飞贴了上去,井底的动静渐渐消失,山崩地裂的景象停止了,龙卷风徐徐散退,夜空之上的密云也消失无踪。我看着井边塌陷的地面,打翻的火盆和香炉,一地的黄豆,法器,还有气喘吁吁倚剑而立的三位高人,知道这一切应该是结束了。
  至此,这口困扰了我们一年多的怪井,终于被彻底封上了。
  何炎当夜就离开了小井村,临走前嘱咐我们,务必把现场收拾干净,再找块石板把井口盖上。这些表面功夫都是做给村民看的,避免他们怀疑,虽然有些麻烦,但有老屠和阎书记两人在,却也不是问题,就是第二天村民问起这口井怎么突然被封了、地面还出现了塌陷的时候,我费了些唇舌。
  半个月后,屠师傅也离开小井村,在这最后的半个月里,他把五岳真形剑教给了我。可惜我没有修行功底,骨骼也不清奇,只能依葫芦画瓢,一招一式地慢慢练,他所说的什么炁感,剑意,运行周天等等微妙的东西,我就是不会,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直骂我骂到走。
  “蔚森,你这个子都白长了是不是?你这手,还有,还有这脚,咋这么僵硬啊?假肢吗?”
  “蔚森啊,你长了一副聪明相,斯文败类似的,怎么这么人头猪脑?”
  “蔚森啊,练剑呢?还是练第八套广播体操呐?”
  “蔚森啊,我说你……”
  ……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时常会念起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尤其最后两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都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来小井村一年多以后,我的生活终于恢复到最初的宁静,仿佛一切真的都是瞬息,一切也真的终于过去。我所经历的,所震撼的,已经大大超过了我的前半生,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将成为我人生当中不可磨灭和褪色的一部分。我的伙伴,领导,死去的,活着的,还有深不可测的阎书记,重情重义、面冷心热的屠师傅,何炎,以及董教授,考古队里的每一位成员,都是我故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只有在睡不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起那本消失在火海中记载着三虺争水的工作日志,两次下井的奇异见闻,封井的场面,也时常会突然想起温伯去世前的那张脸,说到温伯,我上周还去后山祭奠了他,告诉他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虽然事情背后的真相已经长眠井底,但小井村到底是平安了,请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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