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开，皇甫雪也就不再提回百花谷的事了。
  晚上，程砚已经躺下了，皇甫雪洗漱完毕，爬上床，坐在他身边问：“你和那个叫碧霞的丫头，到底什么关系？”
  本已睡意蒙眬的程砚听了这话一下子清醒了，他爬起来问：“你怎么知道她叫碧霞？”
  “母亲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皇甫雪说。
  程砚的神色黯淡下来，嗫嚅着说：“雪儿，对不起，我、我……”
  皇甫雪并未向程砚追究他的那些荒唐事，而是若有所思地说：“你不觉得那个叫碧霞的丫头，出现得有点蹊跷吗？”
  “蹊跷？有什么蹊跷？”程砚如绞架上的犯人蒙了大赦一般，反问道。
  “或许，她并没有什么走散的亲人，她本身就是闻香楼的姑娘。”皇甫雪说。
  程砚闻言，感觉心底一个朦胧的意识被皇甫雪唤醒。
  “她对你，根本没有真感情，她来琉璃岛的目的，就是为碧玉报仇。”皇甫雪接着说。
  “她……她……”程砚想反驳没有真感情这句话，却只虚弱地说出个“她”字，后面的话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皇甫雪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据说，闻香楼的姑娘在外面活动时，都穿着碧色的衣服，她们的名字里也都有一个‘碧’字。此其一。其二，她说和自己的家人是在进岛的海上走散的，可碧玉已经病入膏肓，可见生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又怎么可能拖着病体远行呢！只能说明，她的身世是瞎编的，她和碧玉一样，是闻香楼的姑娘。”
  程砚心底那个已经清醒的意识，被皇甫雪这么一梳理，变成了清爽的一条线。他蜷着身子躺下，只觉得心里有一阵刀割般的疼痛——碧玉对自己一往情深，可自己嫌弃她是青楼出身，抛弃了她；自己对碧霞肝胆相照，却被她弃如敝屣，更可笑的是，碧霞也是青楼出身。人生真是报应不爽。可是，这报应怎么就来得这么快呢？
  他往上拉了拉被子，好不让皇甫雪看到自己那张扭曲欲哭的脸。
  皇甫雪吹熄了灯，挨着他躺下，伸出手从后面环抱着他，说：“那个碧霞本身就是存心来报复你的，你若为这个痛苦，就称了她的心。”
  程砚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有一点他没有办法对皇甫雪讲——碧霞是来报复他的，可他却对碧霞动了真情；而且，碧玉是在对自己的仇恨中死去的。伤人和被伤，都集中而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人性和尊严被践踏得七零八落，任是多么坚固的自信和自尊，恐怕都会刹那间轰然崩塌。
  打那之后，程砚的自信和自尊一点点重建起来，慢慢走出了往事的阴影。
  城郊的那套院落，本是冷香凝为她和楚香君修筑的爱巢，可如今鹊巢鸠占，走了冷香凝，住着东方明珠，楚香君的心里一直觉得不自在。楚香君几次提出要搬离，可东方明珠不愿意，她喜欢这个地方，依山傍水，绿竹环绕，宁静清幽。
  东方明珠闲来无事，在院门前修了低矮的篱笆墙，墙上爬满了绿色植物，远远望去，充满诗情画意，煞是好看。
  她又在院子里修了甬道，甬道两旁种了各种花草，草丛里挂了秋千、放了木桌木椅，与楚香君过起了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若忘掉这是冷香凝的房子，楚香君也觉得日子很快活；可冷香凝的名字会不时从他的心头蹦出来，令他无法心安理得。
  这天，夫妻俩正坐在院子里品茶闲话，储秀山庄的一名家丁风尘仆仆地赶来，递给东方明珠一封信。
  东方明珠拆开看了，是杨清波思女心切，希望他们回储秀山庄住段日子。事实上，东方明珠也有点想念父母了；而楚香君则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哪里都会让他住得不自在。
  于是，东方明珠让家丁带了回信，说自己近日会和楚香君一起回储秀山庄。
  东方云飞和杨清波收到女儿的回信，高兴极了，杨清波亲自为女儿、女婿收拾好卧房，又吩咐厨房的人做好准备，提前选料、备料。
  没过几天，东方明珠和楚香君果然如约而至，储秀山庄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如过节一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家人也叙了寒温，东方云飞问楚香君：“还没有你爹的消息？”
  楚香君神色变得黯然，答道：“没有。”
  “唉！”东方云飞深深叹了口气道，“谁会下手如此残忍？这些日子我也多方打听，此事可能与碧云天有关。”
  “碧云天？！”楚香君惊讶地问，“是不是曾经将我们抓入地牢的那个碧云天？”
  “是。”东方云飞说，“这个碧云天似乎跟以前的闻香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们那个圣主的身世也是扑朔迷离。不过，我现在还无真凭实据。”东方云飞说。
  楚香君回想起冷香凝财力雄厚，根本不像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他不愿再往下想，有点虚弱地说：“铸剑山庄与碧云天素无瓜葛……”
  “没有瓜葛她们为什么要抓你入牢？！”东方明珠伶俐地插嘴道。
  “明珠这句话说得对！”东方云飞说，“联想起以前抓我们的事，我看，此事碧云天八成脱不了干系！”
  楚香君满腹心事，沉默不语。
  因事情牵涉到冷香凝，而楚香君又是如此逃避的态度，东方明珠的脸上，挂满了明显的醋意和不满。
  见此情景，杨清波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先吃饭，以后再谈论这些。”
  一日后，楚香君经过东方云飞和杨清波的卧房，听到里面传来东方云飞的声音：“夫人，你有没有看到我药房里的那颗霜冰丸？”
  “我从来不去你的药房，怎么会看到？你自己再好好找找。”杨清波说。
  “我找了好多遍，将整个药房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东方云飞焦急地说，“那是极难得的药丸，我仅存此一颗，是和缓息散搭配使用的。”
  “这段时间，咱们家里也没来外人啊。”杨清波思忖道，“啊，不会是女儿、女婿他们……”
  “不会啦……”东方云飞烦躁地打断了她的话，“在明珠他们回来之前，这颗药丸就已经不见了。”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问啊？”杨清波不解地问。
  “我以为左不过是在药房里，它还能自己长上翅膀飞了？没想到，今天我翻遍了整个药房都没找到。”
  “不过是一粒药丸，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杨清波说。
  “你别看它是一粒小小的药丸，关键的时候却能起大作用。”东方云飞说。
  “前段时间，我见明珠去过你的药房。”杨清波说。
  “什么时候？”东方云飞警觉地问。
  “让我想想……”杨清波说，“在她和香君结婚之前。”
  “你确定？”东方云飞追问。
  “我确定。”杨清波肯定地说。
  屋内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东方云飞说：“只怕这药丸已被明珠吃了。”
  “明珠好端端的，吃这药丸干什么？”杨清波问。
  “这你得去问她了。”东方云飞黯然道。
  听到这里，楚香君匆匆走开，来到了院子里，看到东方明珠正在指点丫鬟浇花，便问：“明珠，岳父的书房我可以去吗？”
  “你怎么想要去我爹的书房？”东方明珠问。
  “闲着无聊，想找本书看。”
  “好吧，我带你去。”
  东方明珠带着楚香君进了东方云飞的书房，楚香君的目光扫过书架，落在了一本《药典》上。他将书抽出来翻开，按目录检索，找到了“霜冰丸”，又翻到正文，只见上面写着：霜冰丸，由极寒地区的寒性草药阴干后研成粉末制成，人服用后体温降低，但两个时辰后症状自然消失。
  看到这里，楚香君脑海里又浮现出东方明珠冷得瑟瑟发抖的情景。他合上书，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这么快就看完了？哎，你等等我。”东方明珠紧随着他出来。
  楚香君径直向大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跟我走！”
  “去哪里？”东方明珠问。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
  “是咱俩的事，最好别让长辈听见！”楚香君说。
  东方明珠不再问了，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口气走出了二里路。
  “好了，这里没人了，你可以说了吧。”东方明珠停住脚说。
  楚香君也停下来，问：“咱们俩是怎么成亲的？”
  东方明珠羞红了脸，嗔道：“你把人家叫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是不是因为你那天身体冰凉，我只想给你暖暖身体……”楚香君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并不占理。
  “是啊，你的初衷是那样，可谁让你把持不住呢！”东方明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不是重点！”楚香君有点恼羞成怒，“重点是，你事前是不是服了霜冰丸？”
  听到“霜冰丸”几个字，东方明珠惊呆了，期期艾艾地问：“你怎么知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想到你如此处心积虑！”楚香君说。
  听了这句话，东方明珠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有点激动地说：“是，我是处心积虑，我处心积虑地喜欢了你十多年！她冷香凝凭什么！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她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半老徐娘！”
  鬼使神差，楚香君伸手打了东方明珠一记耳光，“不许你这么说香凝！”
  东方明珠摸着火辣辣的脸，愣住了；楚香君看着自己的手掌，也呆住了。“我……我……”他嗫嚅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打我！你为了那个婊子打我！”东方明珠锐声叫道。
  这粗鲁、尖利的喊声，将楚香君心里的歉疚全部驱散了，他用一根手指指着东方明珠道：“你还这么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刻薄？！你别忘了，是她主动退出、是她为你操办婚礼，你现在住着的，还是她的房子。否则，你充其量也只能是个妾！”
  “这么说我还要感激她了？她根本就不该出现！”东方明珠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你也别忘了，是她不要你了！”
  东方明珠的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楚香君的痛处，他无言以对，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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