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气晴朗，闻香茶舍生意很好。有四个人说说笑笑推门进来，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中等个，身形微胖，五官端正，气质儒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梅墨竹。
  碧莲迎上去说：“客官里边请。”
  几个人来到三楼的雅室落座，碧莲问：“几位需不需要琴音助兴？”
  梅墨竹颇感意外地说：“以前我常来，没见你们这里有人抚琴。”
  碧莲回道：“这是我们新增加的服务。如果几位需要，那边有雅间。”
  “听听琴也不错啊。”梅墨竹饶有兴致地说。
  碧莲将几位客人领到了冷香凝的茶室。刚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清香就飘了出来，室内的陈设雅致、舒适，茶具精美，琴几上放着一张琴，冷香凝衣着素雅，如出水芙蓉，坐在琴凳上。
  几个男人都看呆了，他们没想到这茶舍别有洞天。梅墨竹开口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姑娘。”
  冷香凝只淡淡一笑，算是回应。
  一位茶娘早已将茶泡好，碧莲也退了出去。冷香凝问：“几位想听什么曲？”
  “来一曲《凤求凰》吧。”一个人道。
  冷香凝听出了其中调笑的味道，便说：“此曲我不会。抱歉。”
  此人正要发作，梅墨竹拦住了他，对冷香凝说：“来一曲《春江花月夜》吧。”
  四个人边喝茶，边低声交谈，还不时夸赞一下冷香凝的琴技。
  一曲终了，梅墨竹说：“姑娘琴艺了得，在这茶舍抚琴，愉悦别人，糟蹋了。”
  冷香凝说：“学琴本就为愉悦身心，独乐不如众乐，只要听者内心干净便可。”
  梅墨竹“哈哈”笑了：“好个‘独乐不如众乐’！”
  又一个人问道：“难道你在这里抚琴，不是为了谋生？”
  冷香凝笑笑：“也算吧，但更主要的是爱好。”
  “主要的是爱好？看样子姑娘不是一般人。”另一个人说。
  听了这话，冷香凝不置可否。
  “哎，我二哥跟你说话呢！”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那个人突然开口道。
  听到这样蛮横的语言，冷香凝抬起眼皮，目光如一对匕首，冷冷地向那人射去。
  这一细节没有逃过梅墨竹的眼睛，他赶紧打圆场：“好了，我们的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走吧。”几个人这才散了。
  众人走后，冷香凝独自坐着出神——为了一个纳兰若尘，自己值得这样抛头露面，受人轻慢吗？正这样想着，“砰砰砰”，听到有人敲门，传来碧莲的声音：“是我。”
  “进来。”冷香凝应道。
  碧莲推门进来，问道：“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可是，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大好？”
  “纵然没有为难，做这样取悦别人的事，又有谁会尊重你。”
  “那您别在这里弹琴了。”
  “第一步已经跨出来了，怎么可以放弃？”
  “可是……”
  碧莲的话还没说完，冷香凝便打断了她：“以后，只有那位梅先生来了，可以带到我这里。”
  “是。”碧莲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第二天，梅墨竹果然又来了，碧莲把他带到了冷香凝的茶室。茶泡好之后，其他人都退下，屋里只剩了梅墨竹和冷香凝。
  “我以前真的见过你。”梅墨竹说。
  冷香凝笑笑，算作回答，问：“今天想听什么曲？”
  “先不听曲，我们聊聊，好吗？”
  “乐意奉陪。”
  “你气质不俗，不像是卖艺之人。”
  “何以见得？”
  “你眉宇间有桀骜之气，不像是长期出入欢场，曲意逢迎别人的人。”
  “我说过了，在茶舍抚琴，我只是偶一为之。”
  “那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说一两件来听听。”
  “我为什么必须要告诉你呢？”
  梅墨竹温和地笑了：“我只是对你很好奇，想多了解你一点。”
  二人短暂地沉默，梅墨竹又问：“姑娘可曾婚配？”
  “这个问题跟你听琴有关系吗？”
  “跟听琴没关系，可跟我的心事有关系。”
  “跟你的什么心事有关系？”
  “我喜欢姑娘。”
  “你喜欢我，我就必须接受吗？”
  “我会设法让姑娘也喜欢上我。”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这么自以为是的人。”
  “我这不是自以为是。我很忙，那么多生意需要我打理，我没有时间去猜姑娘的心思，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让姑娘来明白我的心思。只要我们明确了彼此喜欢，可以慢慢去了解、去加深感情，而不是花时间去互相揣测、疑虑。”
  梅墨竹的话让冷香凝陷入了沉思——她和纳兰若尘谁也没说过喜欢对方，却彼此试探、考验、猜疑，搞得心神不宁、情绪低落。像梅墨竹这样，将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袒露给对方，又何尝不好？
  “听闻先生有三位夫人，个个貌美如花；我亦心中有人，我们怎么可能互相喜欢？”冷香凝说。
  “我家中是有三位夫人，长相也还过得去；但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这感觉如山洪暴发，排山倒海，挡也挡不住。”
  “我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不可能喜欢你。”冷香凝说。
  “我并没有要求你喜欢我，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喜欢你。”
  “好，我明白了。还有别的事吗？”
  “我们不是应该品茶、听琴吗？”梅墨竹说。
  冷香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激。连日来情绪不稳，外界稍有触动，便言行偏激。她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坐下后问：“想听什么？”
  “弹那首著名的《关雎》吧，比较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曲终，梅墨竹说：“姑娘有什么心事？”
  “怎么这样问？”冷香凝回。
  “本来是一首欢喜缠绵的曲子，让姑娘弹得急促而烦乱，可见姑娘此时心绪并不宁静。”
  “算是吧。”
  “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能说清楚的事，就不会搅得人心绪不宁了。”
  “那我先告辞，姑娘自己安静一会儿。”
  “好。”
  梅墨竹起身离开。冷香凝想，这个人还真识趣。
  冷香凝斜倚在罗汉床上，静静发呆。在此前的生活里，纳兰若尘是她唯一的朋友，在燕燕飞到来之前，他们相处融洽，没有任何嫌隙；而燕燕飞到来之后，想到他俩毗邻而居，冷香凝的内心就受尽煎熬。
  梅墨竹家财万贯，又风流儒雅，他不招惹自己还好，只当他是一个过客；可他偏偏明目张胆地招惹自己，毫不回避家里已妻妾成群，这点让她着实生气——他凭什么这样自信？
  与纳兰若尘磕磕绊绊已相交数载，彼此的脾气习性也都了解；那梅墨竹，谁知是怎样的人品？想到这里，冷香凝不再为梅墨竹烦恼，还按以前的计划——来茶舍抚琴，只是为了给纳兰若尘一个教训。
  此后，梅墨竹只要有了空闲，就来茶舍听冷香凝抚琴，也不再那么直白地表露心迹，二人聊天气、聊衣着、聊饮食、聊兴趣爱好，相处得十分融洽。
  大约过了六七天，纳兰若尘来找冷香凝，碧莲将他带到冷香凝的茶室，其时，梅墨竹正在讲一个笑话，二人正嘻嘻哈哈地笑着。碧莲推开门，冷香凝看见了跟在碧莲身后的纳兰若尘，努力收住了笑，说：“纳兰公子，进来坐。”
  看到这种情形，纳兰若尘面露不悦，进屋坐下。碧莲扭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梅墨竹问冷香凝：“你朋友？”
  冷香凝答：“哦，是。”
  “你们是不是有事要聊？那我先走了。”梅墨竹说。
  “没事，”冷香凝说，“你坐着。”继而转向纳兰若尘，“今天怎么有空来？”
  “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纳兰若尘说。
  “燕燕飞呢，没跟你一块儿来？”冷香凝问。
  “她在整理她的菜园子。”纳兰若尘说。
  冷香凝暗想：过得够自在，还在整理菜园子！
  冷香凝转向梅墨竹，说：“刚才说到哪了？你继续说。”
  梅墨竹接着刚才的笑话讲下去。
  冷香凝与梅墨竹有说有笑，仿佛纳兰若尘不存在。渐渐地，纳兰若尘如坐针毡，趁他们话头歇了，便说：“忽然想起我家里还有点事，你们聊，我先走了。”
  冷香凝马上接口道：“好。慢走，不送了。”
  纳兰若尘走后，冷香凝安静了下来，脸上笼上了一层阴云。梅墨竹也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梅墨竹问：“这就是让你心绪不宁的那个人？”
  “为什么这么问？”冷香凝问。
  “他来之前，你还好好的；他走之后，你就变得闷闷不乐。”
  冷香凝不置可否。
  “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那个燕燕飞是什么人？”梅墨竹小心翼翼地问。
  “是他的师妹。他们毗邻而居，仅一墙之隔。”冷香凝说。
  梅墨竹有点惊讶：“哦？那他没有想到你的感受？”
  这句话，差点令冷香凝掉下泪来，她哽咽不能语。
  “你来茶室抚琴，是在跟他赌气？”梅墨竹又问。
  冷香凝惊讶地抬起头，有点泪眼婆娑，那眼神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梅墨竹微笑着说：“我早就说过，你眉宇间有桀骜之气，不像是长期过着曲意逢迎的生活。若是长年靠卖艺生存，总不免碰上刁难的客人，忍气吞声是少不了的。可见，靠琴声取悦别人，确实如你所说，是偶一为之。”
  冷香凝闻言，不禁心内叹服——梅墨竹总是能把人的心事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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