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凝与纳兰若尘又闲话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碧云天，冷香凝叫来碧莲，问道：“碧玉的身体怎么样？”
  碧莲答：“很不乐观。她也不好好吃药，也不肯戒酒。”
  冷香凝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不想做闻香楼的生意了。”
  碧莲惊讶又着急：“那，我们这么多人，靠什么吃饭呢？”
  “我已经想好了，改做茶舍。”
  碧莲转忧为喜，“茶舍，也不错。”碧莲接着说，“做皮肉生意，终归会遭人轻贱。别人尚好，像碧玉这样的，已经是自轻自贱了。”
  “是啊，我们已毁了一个碧玉，不能再毁掉其他的人了。”
  “是她自己想不开，也怨不得别人。”碧莲的话里不无安慰的成分。
  “好了，不谈她了。闻香楼就改作闻香茶舍，内部要重新装饰，突出高贵、典雅、清新，现有的东西能用的全部用上，不能用的就丢掉换新的；那些姑娘也都粗通茶道，举手投足、待人接物要重新训练一下，改掉以往的那些坏习惯。”冷香凝又特别嘱咐道，“把碧玉安顿好。”
  “是。”碧莲领命离开了。
  闻香楼挂出了“内部整修，停止营业”的牌子，这在渭城，也算是一件大事，街头的百姓纷纷猜测着，闻香楼会整修成什么样。
  纳兰若尘也听说了，心想，看来冷香凝真下了决心，要整顿闻香楼。
  几天后，闻香楼前响起了一阵劈劈啪啪的鞭炮声，街上的行人闻声聚拢来。楼前的匾额上覆着一块红色的绸布，碧莲拿一根竹竿轻轻一挑，绸布徐徐落地，露出匾额上的四个大字：闻香茶舍。
  人群中立即发出“嘁嘁喳喳”的议论声。“‘闻香茶舍’？不是妓院吗？怎么变成茶舍了？”“这是什么意思呀？是不是既可以喝茶，又可以嫖妓？”“你头被驴踢了吧，明明写着茶舍，嫖什么妓呀！”“不对不对，人家只是换个称呼，实质还是妓院。”
  碧莲说了句“安静”，声音洪亮，人群果然静了下来，“以前的闻香楼，现改为茶舍，内有各种好茶，欢迎各位来品尝。但是，来茶舍的人必须遵守茶舍的规矩，里面的姑娘都是正正经经的茶娘，谁敢对她们有非分之举，休怪老娘不客气！”这番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人群中那些阴阳怪气的议论果然消失了。
  “今天第一天开张，一律八折，”碧莲接着说，“并有礼品赠送！”
  听说“一律八折”，还有“礼品”，不少好奇心强、爱贪小便宜的人动了心思，纷纷走进茶舍，茶舍的生意依旧红红火火。
  又过了几天，冷香凝找来碧莲问道：“怎么样，茶舍的生意还好吗？”
  碧莲答：“非常好。茶舍里设有三个厅，普通的、中等的，还有贵宾级。普通厅里用古朴的陈设，普通的茶叶，茶艺平常的茶娘，收费低廉，普通百姓没事了，也能进去要一壶茶，坐几个时辰，或独坐出神，放松身心；或三五成群，闲话桑麻。
  ”中等厅装饰清新，用中等茶叶、中等茶娘，收费也中等，常有穷酸文人、下等官吏光顾。
  “贵宾厅装饰奢华又不失风雅，用顶尖茶叶，精通茶道的茶娘，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常喜欢来这里高谈阔论、商讨生意。”
  冷香凝点头微笑：“你做得不错。有没有人对茶娘不规矩？”
  “刚开始是有的，但我教训过他们几次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对那些姑娘动手动脚了。”
  冷香凝仿佛舒了一口气，“这就好。”
  “我还为您留了一间位置好、按您的喜好装饰的茶室。”碧莲说，“碧玉也已安顿妥当，有自己的屋子，有人陪护。”
  冷香凝用微笑表示自己的满意，顿了一下，说：“你给纳兰若尘送张请柬，我请他去我们的茶舍喝茶。”
  “不说他倒忘了，”碧莲说，“他昨天来过，听说您不在，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冷香凝看似不经意地“哦”了一声。
  第二天下午，冷香凝早早来到自己的茶室。这么多年了，碧莲真的明白她的喜好，茶室布置得舒适、清新、典雅。没过多久，茶娘领着纳兰若尘到了。茶娘将茶泡好，退了出去。
  纳兰若尘笑着说：“你真行！”
  “什么行？”冷香凝反问。
  “说改弦更张就改弦更张，毫不迟疑。”
  “光想到行吗？当然得做到。”
  “这样好多了，”纳兰若尘说，“来你这里喝茶，心境不一样啦。”
  “怎么个不一样？”冷香凝问。
  “你真让我说实话？”纳兰若尘试探地问。
  “假话还有说的必要吗？”冷香凝略现娇嗔。
  “以前去闻香楼，心里总有点疙疙瘩瘩，虽然自己没做污浊事，但总觉得不清白。现在，在这闻香茶舍出出进进，也觉得自己一身清白。”
  这话虽然令冷香凝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她自己也清楚这是事实。虽然她竭力洁身自爱，但毕竟身处青楼，身边到处充斥着污浊之气，时间久了令她厌烦。现在，推开闻香茶舍的大门，便觉神清气爽，这才是她喜欢的感觉。
  看到冷香凝沉默不语，纳兰若尘以为自己说话太直了，有点担忧地问：“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哪有，”冷香凝说，“如果我觉得闻香楼好，又何必劳师动众改成茶舍？”
  纳兰若尘释然地笑了，又问：“是不是从我那里得到了启发？”
  “你这是在标榜自己淡泊清高吗？”冷香凝开玩笑地反问。
  “我有吗？”纳兰若尘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淡泊清高？”
  看到纳兰若尘那副夸张的样子，冷香凝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虽然人到中年，但冷香凝依然明眸皓齿，笑起来如异花初绽，令纳兰若尘不敢直视。
  冷香凝收住笑，说：“你那煮茶的大铁壶，还真的启发了我。”
  “‘物大便蠢’，哪里是大铁壶，明明就是小铁壶嘛！”纳兰若尘反抗道。
  “你干吗非得跟我较真儿？”
  “因为你常常歪曲事实嘛！”
  二人谈笑戏谑，不觉相处得更加自然熟络。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已太阳偏西，纳兰若尘起身告辞。送走纳兰若尘后，冷香凝差人叫来碧莲，二人一起去看碧玉。
  碧玉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因碧玉是病入膏肓之人，碧莲特意将她的房间安排得远离冷香凝的雅室，一个偏僻的拐角，既安静，又不起眼。
  碧莲推开门，冷香凝迈步走了进去。房间不大，倒也布置得温馨舒适。碧玉躺在床上，旁边一个小丫头伺候着；见冷香凝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冷香凝紧走几步，示意她躺着别动，在她床畔坐下，牵起她的手：“有没有按时吃药？”
  碧玉只顾着喘气，答不上话。一旁的小丫头说：“顿顿按时煎，可她就是不肯好好服。”
  “为什么呢？”冷香凝问。
  “与其这样日日与药为伴，缠绵病榻，还不如早早去了。”碧玉终于喘匀了气。
  冷香凝看着她蜡黄的脸，欲言又止。该说的话，上次冷香凝已经对她说尽了，可她一心求死，让冷香凝无语。
  回到碧云天后，冷香凝一直闷闷不乐。碧莲问：“圣主还在为碧玉的事烦心？”
  冷香凝说：“碧玉一心求死，我束手无策。我没有办法点燃她生命的希望。”
  “不是每个遭遇挫折的人，都想放弃自己的生命。”碧莲说，“圣主您经历得还少吗？可您是愈挫愈勇，意志刚强而坚定，现在不是生活得更好？像碧玉这样的人，不值得您为她难过。”
  “话虽如此，倘若她不入碧云天，我们不派她去执行任务，她会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倘若她不入碧云天，孤苦伶仃，谁知道又会遇上什么样的事呢？”
  冷香凝又叹息了一回，便不再去想碧玉的事了。
  午后的阳光柔和地照着，一对青年男女在闻香茶舍的楼前停住脚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程砚和碧霞。碧霞有点惊讶地说：“怎么会是闻香茶舍？”
  “怎么了？”程砚问，“我记得，这里以前好像是闻香楼。”
  碧霞没有回答，狐疑地向里走去。程砚迟迟疑疑地跟在她后面。
  进了闻香茶舍，碧霞看到的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这下她放心了。她揪住一个茶娘低低问道：“碧玉呢？她在哪里？”
  茶娘也认得碧霞，便说：“二楼最西边。”
  碧霞带着程砚拾级而上，来到二楼最西边的房间，她在门口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程砚，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推开了房门。
  碧玉正一个人侧身朝里躺着。服侍她的小丫头闲不住，早不知跑到哪去了。碧霞紧走几步，坐到碧玉床边，动情地说：“姐姐，我回来了。”
  碧玉朦胧中听到一个声音，徐徐睁开眼睛，见碧霞正坐在她面前。“这么久，你去哪儿了？”碧玉说着，两滴清泪流了下来。
  碧霞替碧玉擦掉眼泪，哽咽着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碧玉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便问：“那是谁？”
  碧霞贴在她耳边说：“那个负心汉，我给你带来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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