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凝回顾自己的过往，皇甫松损害了她的精神，她在仇恨中度过了十多年；楚香君好像没有击垮她的精神，她还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想到这里，她不禁对面前这个认识了很多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有点刮目相看。
  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天边燃烧着一团晚霞，冷香凝站起身：“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到闻香楼来坐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纳兰若尘也站起来，看着冷香凝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绽放开来。
  此后不久，纳兰若尘果然赴闻香楼来访，冷香凝热情地接待了他，亲自泡了一壶好茶，屋子里顿时茶香缭绕。
  “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抚一曲。”纳兰若尘说。
  “如果我没有兴趣呢？”冷香凝带点挑衅地问。
  “那就不抚了。”纳兰若尘说。
  冷香凝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怔了一下，紧接着就妩媚地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这里是闻香楼，但此时我既不卖艺，也不卖身，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有兴趣就做，没兴趣的事就不做。”
  纳兰若尘温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巧了，我今天还真有点技痒。”说着，冷香凝就坐在了琴几前，调了调音，抚了起来：
  “山有扶苏，隰有荷花。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琴声歇了，屋里一片寂静，接着，纳兰若尘就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冷香凝有点恼怒地问：“你笑什么？”
  纳兰若尘好不容易止住笑：“没有，你的琴技当然是没得挑，我是笑，‘你见不着美男子，只见着我这个小狂徒和小顽童’。”
  冷香凝恍然大悟：“啊……我是随便抚的，可没有这个意思。”
  纳兰若尘的语气中依然充满笑意：“有也没关系，我本来就不是美男子，只要你不把我当小狂徒就行了。”
  冷香凝半是娇嗔半是玩笑地说：“你就是个小狂徒。”
  “也是啊，唐突了佳人。”纳兰若尘说。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恕你无罪。”冷香凝说。
  二人一边品茶，一边闲聊，眼看天色暗了，纳兰若尘说：“叨扰了大半天，我该走了。”
  冷香凝起身相送：“慢走。”
  两个人在门口道别分手。
  房子准备齐全，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都住了进去。房子里还支起几口大锅，碧莲命人将米面拿来，供那些人的一日三餐。
  冷香凝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打扮，站在树荫下，看着面前这热气腾腾的生活场景。忽然，她感觉身后传来一股不急不缓的气流，凭感觉，她判断来人并无恶意，便稍一侧身，用眼角的余光瞟见，来的是纳兰若尘。
  “这样子下去，有再多的钱，也会坐吃山空。你供得了他们一时，供不了他们一世。”纳兰若尘说。
  “你说得是，我也正有此担心。”冷香凝说。
  纳兰若尘说：“周围不是有这么多荒地吗，可以让他们垦荒种田。”
  冷香凝回头看着他：“主意倒好，可我身边没有擅长稼穑的人，谁来组织他们垦荒种田啊？”
  “谁说没有呢？现在你身边不就有一个吗？”纳兰若尘满脸堆笑地说。
  冷香凝有点喜出望外：“你是说……你吗？”
  “除了我，难道还有别人吗？”纳兰若尘有点得意地说。
  “那就拜托你了。”冷香凝说。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天凉了，我们回去吧。”纳兰若尘说。
  二人在路口分别，冷香凝回闻香楼，纳兰若尘回自己的住处。
  纳兰若尘果然没有食言，召集了几个难民，在盖好的房子四周开垦荒地，又买来种子播下去，过了一段时间，种子便发芽了。看到了希望的难民，积极性更高了，男女老幼齐出动，除草培陇、浇水施肥，细心呵护着这些庄稼。远远望去，一畦畦整齐的庄稼，分外喜人。
  趁着太阳还未落山，冷香凝躲在僻静处，看着面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
  “出来吧，别再躲着了！”冷香凝说。
  纳兰若尘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什么都瞒不了你。”
  待纳兰若尘走近，冷香凝动容地说：“谢谢你。这样，他们就可以自力更生了。”
  “跟我还这么客气！”纳兰若尘说，“我这样做，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们。你可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啊！”
  冷香凝沉默了——大概，这是她有生之年做的唯一的一件好事。
  见冷香凝沉默不语，纳兰若尘有点紧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没有。”冷香凝说，“就是一时间有点感慨。”
  冷香凝想到，一次情感挫折，让她误入风尘，虽一向洁身自好，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她拥有的那些钱财，也全是姑娘们用身体赚来的，用来救济灾民，也算用得其所。
  渐渐地，暮色四合，二人道别分手。
  冷香凝回到碧云天，吃完晚饭，回到内室，早有丫鬟泡好了一壶花茶，香气扑鼻。冷香凝在罗汉床前的毯子上坐下，背倚着床沿，拿一个靠枕垫在身后，一只胳膊支在床上，望着对面几案上的一瓶茉莉花出神。那是早晨才采下的茉莉花，花瓣还很娇嫩，可冷香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却很空洞，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样地出了一会儿神，才端起面前的茶瓯啜了一口。她仿佛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喝了一会儿茶，发了一会儿呆，冷香凝上床休息。
  第二天清早，梳洗完毕，冷香凝对碧莲说：“我想请纳兰若尘吃顿饭。”
  碧莲回道：“好啊。是该请他吃顿饭。”
  “不能让他到碧云天来，就只能在闻香楼了，可闻香楼人多嘈杂。”冷香凝说。
  “也不必在闻香楼。”碧莲说，“我在城里最好的饭庄包一个雅间，包管清净，没人打扰。”
  “好主意！”冷香凝高兴地说，“那你就赶紧去办吧。”
  “是！”碧莲答应一声退下。
  碧莲早差人将请柬送给了纳兰若尘，那一天纳兰若尘早早来到饭庄，几分钟后，冷香凝也到了。酒菜上齐，纳兰若尘说：“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
  冷香凝说：“你帮了我那么多忙，请你吃顿饭，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安然笑纳。”纳兰若尘说。
  冷香凝笑着说：“你尽管笑纳。”
  冷香凝亲自斟酒，二人边聊边饮，浅斟慢酌。酒过三巡，冷香凝的话渐渐多了起来，酒也从刚才的浅尝变成了豪饮。纳兰若尘喝得比她还多，但面不改色，冷香凝不胜酒力，已脸色绯红、面如桃花。
  “你怎么样，还行吗？”纳兰若尘关切地问。
  “放心吧，一点问题没有。”沉默了一会儿，冷香凝问，“我可不可以喝醉？”
  “你想喝醉，就喝醉吧。”纳兰若尘说。
  “那我醉后失态，你会不会笑话我？”冷香凝探寻地看着纳兰若尘，等着他的回答。
  “不会。”纳兰若尘的声音低沉，充满情感和真诚。
  “那我耍酒疯，你会不会烦我？”冷香凝侧着头，朝向纳兰若尘，一脸天真。
  纳兰若尘的眼睛眨了眨，温和地笑了：“我喜欢看你耍酒疯。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放开怀抱，想喝多少喝多少，但最好不要伤了自己的身体。”
  冷香凝低下了头，看神态仿佛叹息了一声，但声音若有若无，她接着抬起头，举起酒盅：“来，我们喝酒。”二人又对饮起来。
  冷香凝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混混沌沌，思维变得不太清晰，但她心里清楚，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可以信任的，他不会伤害自己，她也不会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清酒下肚，她心中那郁结的块垒，也仿佛被浇化了，化成冰冷的泪水流出来。
  看到冷香凝流泪，纳兰若尘一时有点惊慌失措，他揽过冷香凝，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此时的冷香凝本已昏昏沉沉，便顺势靠在纳兰若尘肩上，二人一言不发，唯有冷香凝双泪长流。
  不知过了多久，冷香凝终于止住了泪。纳兰若尘柔声问：“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听到“回去”两个字，冷香凝挣扎着说：“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
  “可是饭庄就要打烊了。”
  “那我也不回去，我不要回去。”
  “好，不回去，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听纳兰若尘这样说，冷香凝安静了。
  二人离开饭庄，叫了一辆马车，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来到一个地方。纳兰若尘扶冷香凝下来，进了一间整洁干净的屋子。这屋子里有一股青草与鲜花混合的味道，还有阳光的味道，简言之，是一种大自然的味道。置身这样的屋子，冷香凝觉得浑身舒爽。
  纳兰若尘扶冷香凝在床上躺好，正要扭身，冷香凝一把扯住了他：“别丢下我一个人。”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纳兰若尘温和地说，“我去拿个湿毛巾，给你擦擦脸，这样睡起来会舒服点。”
  冷香凝扯着纳兰若尘的手松开了，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纳兰若尘仔细地为冷香凝擦过脸，又将她揉皱的衣服抚平，坐在了她的身边。
  冷香凝伸出双臂，环抱住纳兰若尘的腰，脸紧贴着他的衣服，渐渐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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