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这一天转瞬即到，冷香凝早早起床，见院子里已是张灯结彩。她转了一圈，朝东方明珠的房间走去，从敞开的窗户望进去，见东方明珠也已起床，桌子上放着漂亮的嫁衣，几个丫鬟正帮着她洗漱梳妆。她又踱向楚香君的房间，见有几个丫鬟进进出出，门开着一条缝，冷香凝朝屋内瞥了一眼，始信“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丝毫不假——楚香君喜洋洋一脸对美好生活的期待！
  冷香凝扭头往回走，边走边想，自己大清早去看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心态？嫁给楚香君是东方明珠期待已久的事，她欢欣鼓舞那是必然；楚香君呢？自己难道想看到楚香君并无欢颜，娶东方明珠是出于无奈？可事实上，楚香君并无这种心情，看样子，他欢喜得紧呢！
  冷香凝内心，感到一阵冰冷的失望。她心疼自己，对这样一个男人，错付了满腔真情。
  返回的路上碰到了碧莲，见冷香凝面有戚色，碧莲静静跟着她回到房间，掩上门，轻声说：“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仿佛她的声音稍高些，就会震疼了冷香凝。
  冷香凝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端起来送到唇边，想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
  见冷香凝要喝水，碧莲赶紧走上前，说：“姑娘，我来。”替冷香凝换了热热的茶倒上。
  喝了一会儿茶，内心那股起伏的情绪终于平息，冷香凝说：“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自虐倾向，眼巴巴地跑去看他们欢天喜地的样子。你知道那种感觉叫什么吗？‘痛并快乐着’！”冷香凝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痛，是因为这并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快乐，是觉得自己很悲壮。”冷香凝一仰头，将杯中的茶饮尽，悠悠地说，“一种傻乎乎的悲壮。”
  “您不傻，您的心情我都懂。”碧莲说，“反正您已经无法再信任楚香君，不如就这样成全他们。”
  “‘成全’两个字，说着容易做着难，我是把自己投进沸水里去煮，生动地诠释着那两个字——煎熬！”冷香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低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香君，我毕竟爱过他。”
  碧莲不知该怎样安慰冷香凝，便说：“楚香君辜负了您，他们会遭到报应的。”
  “好了，不说他们了，我想休息一会儿。”冷香凝说。
  碧莲默默退了出去，躲在房子的一角，瞅着东方明珠和楚香君的喜房，面露杀气。
  吉时已到，一对新人在司仪的主持下拜了天地，又拜高堂。虽然这桩婚事在东方云飞夫妇心里有点差强人意，但女儿结婚毕竟是件高兴的事，他们两人也笑逐颜开、喜上眉梢。
  在这热闹与欢笑之外，冷香凝静静站在人群后的一个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欢腾的场景，仿佛热闹与欢笑都是他们的，与她无关；碧莲站在她身边，面色阴郁。
  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一个穿黑色外衣的人，一顶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他看一看正在拜天地的一对新人，又扭头看一看躲在角落里冷香凝；大概，全场只有他注意到了远处的冷香凝。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纳兰若尘。
  一对新人被送进了洞房，冷香凝一扭身，朝外走去，碧莲紧随其后。
  二人出了院门，直奔渭城的方向而去。碧莲问：“圣主，您真的就这样走了，把家和家里的一切都留给他们？”
  冷香凝说：“人心都不在了，哪里还有家。”
  碧莲说：“是啊，对您来说，与爱相比，所有的物质都轻如鸿毛。”
  冷香凝扭头看了一眼碧莲，笑了一下，仿佛在说，你总能看中我的心思。
  回到碧云天当日的夜里，碧莲悄悄起床，换了一身夜行衣，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问：“姑姑，要去哪里？”
  听声音，碧莲知道是冷香凝，她单膝跪地，拱手施礼：“圣主，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楚香君那小子，我要去杀了东方明珠！”
  冷香凝将碧莲扶起：“姑姑，来陪我聊聊。”
  碧莲只好跟在冷香凝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二人落座后，冷香凝说：“你还记得梅如雪吗？”
  碧莲说：“记得。”
  “在梅如雪去世之前，我活着的全部目的，就是复仇。”冷香凝说，“我在仇恨中度过了十多年，但我的仇恨丝毫没有影响到皇甫松的生活，这十多年，他过得幸福快乐。直到那一天，梅如雪死在我面前，我以为我会很开心，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亲手毁了皇甫松的生活，我并没有因此而快乐，可见，过去那十多年的执著，实在是大错特错。”冷香凝将头扭向碧莲，“现在，你去杀了东方明珠，我和香君也回不到从前了，不如任由他们去吧。”
  碧莲说：“老身明白，楚香君已亲手毁掉了您对他的信任。”
  冷香凝淡淡笑了笑：“快回房休息吧。”
  碧莲说了声“是”，退了出来。
  楚香君沉浸在与东方明珠新婚的快乐中，直到第三天，才发现冷香凝不在家中，便去问丫鬟：“夫人呢？这几天我怎么没看见她？”
  丫鬟说：“从您和东方姑娘结婚那天下午起，就没再看见过冷夫人。麻烦您再找两个丫鬟吧，我们是跟冷夫人一起来的，如今她不在了，我们也是要走的。若不是她让我们留下来，您结婚那天，我们就随冷夫人一起走了。”
  楚香君有点烦躁地问：“夫人去了哪里？”
  丫鬟不卑不亢地答：“不知道。”
  楚香君生气地说：“你们不是跟她一起来的吗？怎么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丫鬟依旧不急不躁：“我们是跟夫人一起来的，但主子不想告诉我们的事，我们也不好问呀！”
  楚香君看从丫鬟嘴里问不出什么，只好悻悻地离开，来到冷香凝的房间。房间里还是原样，什么都没动，甚至冷香凝穿过的衣服，也一件都没带走。楚香君想起在这个房间里，与冷香凝曾经的恩爱，如今，却已物是人非。他曾经向冷香凝立下的誓言，还言犹在耳，现在却已是人去屋空。
  楚香君颓丧地跌坐床沿，他以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冷香凝应该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没想到，她会不辞而别。冷香凝一走，楚香君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像少了什么东西。
  楚香君首先想到的是闻香楼。“没听说冷香凝有什么亲戚朋友，难道，她会再回闻香楼？”想到这里，楚香君站起身，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楚香君去和东方明珠打了声招呼，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便向外走去。东方明珠一把扯住他，问：“你要去哪里？”
  楚香君说：“有点急事，我要出趟门。”
  东方明珠说：“我们才结婚两天呀，有什么事你必须现在出门？”
  楚香君努力想挣脱东方明珠：“松手，我很快就回来。”
  东方明珠怒气冲冲地说：“你是不是要去找冷香凝？”
  见东方明珠已猜出自己的心意，楚香君索性坦白：“是！我是要去找冷香凝，我要把她找回来！”
  东方明珠恳切地说：“我们才刚结婚，姐姐可能是怕自己心里不舒服，故意躲出去几天。过几天，她自然会回来。”
  楚香君说：“你不了解香凝。她那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却要给我们办婚礼，婚礼后又突然消失，我不去找她，我怕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东方明珠有点忍无可忍地说：“那我呢？我算什么？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楚香君有点内疚地说：“对不起，明珠，我必须去找她。”
  楚香君还是挣脱东方明珠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到屋里吵吵嚷嚷，两个丫鬟早在外面探头探脑，见楚香君走了，丫鬟嘀咕：“看来，抢来东西还是不牢靠。”
  听到丫鬟的声音，东方明珠恼羞成怒地问：“你们说什么？”
  两个丫鬟并不理会东方明珠，径自走了。
  东方明珠坐在床上，委屈地落下泪来，心想：“连丫鬟都要欺负我。”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自己爱了楚香君很多年，却中途被冷香凝抢走，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才千方百计嫁给楚香君；原以为，这只是自己和冷香凝的战争，没想到，真正无法战胜的，原来是楚香君。
  楚香君一刻也不敢耽搁，径直来到渭城，直奔闻香楼。他刚一进门，老鸨就迎了上来：“哟！这不是新郎官吗？你不和你的新人恩爱，跑到我们闻香楼干嘛来了？”
  “我找香凝。”楚香君简洁地说。
  “俗话说‘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你这是什么意思？想亲眼目睹旧人哭？”老鸨含讥带讽地说。
  楚香君没有搭理老鸨，上楼朝冷香凝的房间走去。老鸨在他身后说：“香凝姑娘已赎了身，她不再是闻香楼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来到冷香凝的房间前，楚香君用手一推，房门开了，一缕幽香飘进鼻孔，房子里陈设依旧，罗幔轻垂，却哪里还有冷香凝的影子。
  老鸨说：“我已经说过了，香凝不在这里！”
  楚香君站在走廊里，目光冷冷地向整个走廊扫了一眼，他想喊，却又怕在这种地方，玷污了冷香凝的名字；他想推开每一间房门去找，却又觉得，不能将冷香凝想得跟那些庸脂俗粉一样。想到这里，楚香君拔出宝剑搁在老鸨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快说，香凝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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