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蝴蝶雪(二十五)
作者:
夜慕歌 更新:2021-04-14 11:52 字数:5669
“如果你真的杀了他,现在才是最痛苦的。”
“你所认识的楼煜,究竟是怎样的人?”
“我们常言眼见为实,当身在其中,亲眼所见的,往往都是假的。”
寒夜流霜,孤灯晕染飘摇欲息,映出窗上清瘦单薄的人影。云千诺失神坐在桌边,茶杯握在手中早已凉透。
“假的……吗?”
头脑中再次闪现五日前的一幕:纰瓴刺入血肉之时生生顿住,她看着挡在楼煜身前的女子,脸色是几乎与她一样的苍白。
楼煜抱着她匆匆离去时丢下的话语犹在耳边:“这条命早在嘉禾古城时就是你的,不管你何时来取,我都等着。”
“咕咕……咕……”
一只娇小的影子从半开的窗里闪将进来,乖顺地落在主人手肘上,亲昵地用乳黄的喙蹭了蹭她的衣袖。
云千诺回过神,侧头看它,面容上露出少有的柔和神态,伸手抚平它微微凌乱的羽毛。
取下腿侧的信笺,展开是三排清秀的字迹:诸事俱妥,静而待命。楼煜与昭国公主于五日后大婚,宜行之。
身体不自觉地猛地一震,“大婚”二字如刺般深深刺入瞳孔,疼的想要落泪。
眉睫轻颤,云千诺闭上眼睛,捏着信笺的手指渐渐收紧。
“该结束了。”
浮生在门口看了她许久,最后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路上,她失神落魄的,连迎面而来的临渊都没有看见。
“怎么了?”临渊看着小姑娘如此模样,不由担忧。
浮生闷闷地撞进他怀里,小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襟,“公子,为什么云姐姐会遭遇这么多的不幸?”
“人生在世,哪能有不幸呢?一世顺遂,不过是个很美好的心愿罢了!”
“胡说!”浮生不悦地嗷呜一口咬在他的胸口,“云姐姐的不幸都是楼煜带来的。归根究底都是你们男人的错!”
临渊:“……”
“你想多了,云千诺这事,与楼煜并无太大的关系……”
话还没说完,就得到了小姑娘的一个白眼:“公子,你莫不是当我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公子你前些日子还曾怀疑过楼煜呢。”
临渊:“……”暗暗扶额,临渊心说小姑娘现在越来越聪明了,想忽悠她都忽悠不了。
“接下来怎么办啊?我看云姐姐好像要做什么。公子……”浮生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五日后,楼煜将要和昭国公主成婚,云千诺她到时候应该是想要为天云宫上下死去的人报仇。”
“什么?!”小姑娘震惊,“楼煜他要成亲了?!”
惊讶过后,小姑娘又开始不满了,“这个见色忘义,忘恩负义,没有人性的王八蛋,竟然在对不起云姐姐后还要成亲,他是想要再辜负另一个姑娘吗?”
临渊沉默,他觉得他此刻还是不要说话为好,免得小姑娘的怒火烧到他身上。可就是如此,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牵累了。
“你们男人真的是太坏太混账了,让姑娘们为你们伤心。王八蛋,人渣,没有人性的混账……”
临渊听她一口气不停歇骂了半个时辰还不带重复的词,不由得默然,还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
待小姑娘骂累了,他说了半晌的好话才让小姑娘熄了火。看着依然还是气嘟嘟的小姑娘,临渊公子扶额。
有一个太爱美人儿的小姑娘真是要命!
女皇对此次婚姻颇为看重,拟定婚期之日即昭告天下,且特赐将军府,赏金银珍宝无数,侍女仆人数百,一来为贺二人新婚之喜,二来向昭皇彰显其气量。
成婚大礼于将军府举行,澈王坐镇,文武齐宴,太子和齐王代为观礼,排场之大,朝臣之中实为罕见,堪比皇家婚宴。数日来,一众人等清扫铺新,张灯结彩,忙得好不热闹。
婚期前一夜,寒风扑朔,雪花簌簌而落。
婚期之日,饶是白雪迭乱,冷风猎猎,终也冻不住遍地喜庆的飞花迷眼,红毯迎新。
昭皇为爱女不远千里送来红妆十里,玉轮宝马,金顶翠帘,香车软座,迎风踏雪,极尽奢华。
行至将军府,珠帘斜挑,玉人落地,红衣灼灼如绝艳红莲绽世,如降天人,艳惊四座。
楼煜亦一身红衣立于堂前,不远处,华淑于众人搀扶下款款而来,娇美的面容上是羞涩的浅笑。
目光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飘忽,曾几何时,他多么希望,那款款而来的是她。可是,那不曾走远的曾经的希望,如今已然是再也无法靠近的奢望。
世事总无常,谁曾料到,不经意的相遇,相识,相知,到最后,却是玩笑般的结局。
冰凉的风里掺杂着细碎的雪片,吹得眼前一片模糊,虹抬头望着灰白的天空,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回神之际,华淑一身如火嫁衣已婷婷站在面前。
伸手握住她的,转身,不经意间触到齐王深邃的眸,墨玉的瞳孔中似有同情的光,一闪即逝。
楼煜微微垂睫,唇角牵起苦涩的弧度,缓缓步入堂中。
澈王高坐于堂上,笑得春风满面,细长的双眼中尽是满足的快意。
喜庆鲜艳的颜色直晃人眼,想及五日前突然离去的白衣女子,暗处的临渊心中暗暗叹息,这世道向来情路多坎坷,真正能执手偕老的人又有多少呢……轻叹一声,抬眸看向飘雪的天空。
只这转目的一瞬间,目光陡然凝住,微微收缩的瞳孔中闪过诧异之色。
来了吗?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楼煜心中莫名地一颤,思量未起,竟已不由自主地转身向外看去。
这一看,时间仿佛于此静止,周遭的人与喧嚣渐渐消失不见,化为虚无。
楼煜这一举动让赴宴的宾客们心生奇异,亦纷纷向外看去。
外面风声渐紧,卷起大堂匾额上悬挂的红色绸绫,与飞雪共舞。起起落落之间,但见一白色身影孤立于旁侧高高飞起的檐角之上,裙袂翩翩,青丝拂面,周身飞雪细细,却无一片沾身。
韵胜清梅冷疏影,颜比天人世无双。
一众宾客看得目瞪口呆,只澈王双目眯起,眼底渐起阴鹜。
松开握着华淑的手,楼煜一步步走出大堂,红衣翻飞,立于风雪之中。
“楼煜!”
华淑从怔愣中回过神,急步上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抬头看向檐上的女子,高声道:“喂,我不管你是谁,如果是来道贺的,自备美酒招待,但如果是来滋事的,本公主绝不饶恕!”
“抱歉,要让你失望了。”
清冷的声音穿透层层风雪,在空中悠悠回荡,华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耳边风声骤紧,一利冷光擦面而过,寒气透骨。
与此同时,手臂被人握住用力往后一带,华淑受惊低呼一声,还未站稳,手臂上力道顿消,耳侧又是一阵疾风擦过,扰乱发冠上珠璎玉坠,叮叮作响。她转身看去,却是大惊——
方才走至堂外的楼煜不知何时站在澈王身前,左手紧紧握着刺向澈王咽喉的利刃,而利刃的主人——檐上的白衣女子则冷冷而视,目光竟是比手中宝剑还要冰寒三分。
鲜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汩汩滴落,在四方寂静中显得犹为清晰。
众人似是还未从变故中惊醒过来,犹自有些怔愣。
“啊——”
宾客之中有女眷率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随即满堂哗然,文官与亲眷纷纷避退,高喊兵卫,部分武将未携兵器,虎视眈眈地僵立着,却畏惧于云千诺一身摄人的杀意不敢上前。
“千诺,我说过,所有的一切都有我来偿还。”
云千诺睨了他一眼,目光中略有讽色,轻嗤:“你以为你是谁?我天云宫五百余人命,你还得了么?”
楼煜眸色一暗,“我……”
“让开!”伴着一声冷呵,纰瓴白光乍闪,剑柄处竟腾起一层薄冰,迅速向剑尖蔓延。
楼煜一惊,即刻松开握剑的手,而纰瓴则趁隙猛地向前递出——剑尖距离澈王咽喉本就只几寸远。
澈王瞳孔骤然紧缩,十指因惊惧而死死扣住椅上的扶手,脸色煞白。
然,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剑势却陡然停滞,耳边传来太子皇甫谨的低呼:“当心身后!”
察觉到背心一股迫人的杀气,云千诺稍稍敛眉,心思急转,若不收剑,即便杀了澈王,背后这一击却是难以躲过。
当下收力止剑,脚下错步借力旋身,纰瓴趁势挥出。
“叮——”
清脆的兵刃交击之声在大堂中漾漾回荡。
目光在赤红色的剑身上顿了片刻,云千诺抬眸,黛眉深蹙:“你是何人?”
云千诺的回身抵挡用了七八成的力道,那人不堪其力,被震得后退两步方堪堪站稳,而方才那一剑的气势,竟是全然拼着白虹的威力。他右手紧握白虹横于胸前,看着云千诺一字一顿道:“在下柒风。”
闻声而来的侍卫已然赶到,纷纷抽兵而待,将大堂门口围了个严实。
而云千诺却并未在意,她凝眉看着柒风,冷笑:“就凭你,也配使白虹剑么?”
话音尚未掷地,心中却莫名的一紧,似乎……有什么是不对的。
“白虹剑如何在你手中?”
并指缓缓抚过白虹锋利的剑身,柒风笑得有些恣意:“云宫主想知道?”
邪肆的目光令云千诺无端忆起毁宫那日的白衣男子,那样的眼神……
莫非……
心中突地一颤,某种意识渐渐自脑中升腾而出,逐次清晰。然,这意识却让云千诺无法抑制地双手轻颤,原本清冷无波的眸子里渐起云涌。
将云千诺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柒风接着道:“或者,宫主你更想知道的是白虹剑何时落于我手?”
纰瓴缓缓垂下,剑尖斜指地面,心中清明之际,所有翻腾的情绪反而归于无渊的平静。云千诺看着他,红唇间淡淡吐出两个字:“是你。”
柒风扫一眼门口的侍卫,心中暗自盘算,口中却仍笑道:“宫主果然冰雪聪明。其实柒风本也无甚胜算,想来以在下区区末流功夫对抗宫主无疑以卵击石,只是未曾想到云宫主对将军用情如此之深,以致乱了心神,这才让柒风侥幸取胜。”
言至此他瞥了一眼云千诺,又接着道:“本以为宫主再不能知晓此事……如此看来,宫主当日当真是命不该绝呢。”
“须知当日的命不该绝,定为你招致今日杀身之祸。”云千诺神色淡淡,手腕一翻,纰瓴登时通体白光大绽,周身气流舞转,衣发翩飞,寒气浸骨,杀意凛凛。
几乎是同时的,察觉到气氛不对的柒风即刻向一旁飞掠避开,门口待命的侍卫趁机一拥而上,将云千诺包围其中。
澈王斜了一眼身旁脸色略有些苍白的楼煜,眼底划过一丝狠厉,冷冷开口下令:“此女子搅扰婚堂,蓄意谋杀,居心叵测,留之大害,尔等速将其拿下,杀!”
最后一个字使得楼煜豁然抬眸,未及思虑,脱口道:“不可!”
澈王侧眼看他,语带威严:“煜儿,莫要忘记,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义父绝不容许半点意外发生!”
“动手!”
一声令下,所有侍卫举兵挥下,然,只挥至半空,忽见一道白光裂开数刃,自下而绽,紧接着便是稀里哗啦一阵脆响,夹杂着阵阵惨呼。
云千诺执剑傲然而立,凤眸轻轻一扬,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还未来得及收起满脸惊异的柒风。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眼,却让柒风不由得一阵胆寒,握了握手中的白虹,他暗自镇定,却突然收剑回鞘,抬手在空中击了两掌。
掌音这才落地,自大堂暗处忽地飞出数条铁链,链首银光扑铄,尖峰薄刃,系数径直袭向堂中央一裳白衣。
云千诺黛眉轻锁,双臂一展快速向外掠去,足尖未及触地,数道寒光蜿蜒盘曲,紧随而至。
于铁链上轻踩借力,腾空跃至屋顶,云千诺凝眉打量四周屋檐之上劲装蒙面的黑衣暗卫,纰瓴瑟瑟鸣响,光泽莹白。
铁链如灵蛇般再次呼啸而至,双链之间相互缠绕,环环入扣,落差参差,长短有秩,待得近身,已形成一张银光闪闪的附刃大网。
云千诺眸光一沉,纰瓴利落地挽出一个剑花,口中剑诀轻吟,周身雪片飞舞起落,受寒气影响迅速凝结成冰。
剑诀念至一半忽地停住,云千诺微微失神地注视自大堂直掠而来的一抹红影,顺手扯过门额上飞扬的红绸,一截为二,左右各执一,持巧力掷出。
灌以内力的红绸在空中破出疾风,沿着其中两条铁链以刁钻的角度钻入空隙,而后则如灵蛇附体,在各空隙间穿插交错。
几名持铁链的暗卫惊觉不妙,手腕翻转反握链端,欲要收回却已不及,楼煜将两条红绸并于一手,猛力往后一带,几名暗卫顿觉手中气力松懈,加之方才回收的力道,无疑如毫无防备地被人狠推了一把,直直从房檐上跌落。
风吹得眼睛有些干涩,云千诺眨了眨眼睛,张开眼帘时,触目是他一身艳红的衣。
胸口没来由的一阵闷痛,不知怎的,忽然不敢抬头看他,目光在视线水平处停留了一瞬,终是缓缓垂眸。
“……快走吧!”
半晌,她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怔住,而后却是淡淡一笑:“他知道我没死,怎会轻易放过我。何况,我既已来此,焉有就走之理?”
楼煜注视着她,轻叹:“义父欠你太多,我……”
“如若还是那些父债子还的话,就不必多言。”云千诺出言打断,“你不是他,许多东西,你还不了,亦无法还。”
后退一步,云千诺负剑于身后,无声飞落。
是时,堂内诸人已走至檐下,方才败落的暗卫亦已摆好阵势,尖薄的刃在风中折出冷光。
“动手!”
“且慢!”
红衣随之而下,楼煜落在云千诺身侧,手臂一展,横在云千诺身前——是保护的姿态。
众人皆变了神色,为首的澈王更是一脸阴沉,厉声喝道:“煜儿!”
楼煜不为所动,径直迎向澈王犀利的目光,沉声道:“请义父莫要一错再错。”
有细碎的私议之声自人群中传出,澈王眯起狭长的眼,薄怒,“混账!你定是被这妖女所迷惑,速速退下!”
雪势不知不觉间加大,楼煜不卑不亢,语气沉静如院内片羽般飘飞的雪。“楼煜极少违逆义父,但今日,楼煜势必护她周全。如若义父执意杀她,须得先杀了楼煜。”
“你……你这逆子!”澈王颤抖着指尖直指楼煜,耳边众宾客的议论声愈发嘈杂,脸色亦愈发难堪。“莫要忘了今天是你大婚之日,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只求义父放过她,楼煜但凭义父处置。”
“休想!”澈王盛怒之下断然甩袖回绝,不由想起方才生死一线,后背依旧隐隐生寒,“放了她,好教她再来杀我么?为了她,你连义父都生死都置之于外是吗?”
楼煜蹙眉,侧头看了看白衣女子,不待开口,却听得云千诺道:“你做的已经足够了,千诺在此谢过。”
言罢,推开他的手,自他身后转了出来。
客气疏离的语气,却又分明隐匿了些什么。楼煜先是一愣,尚未垂下的手臂突然伸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云千诺止步,腕处传来他掌心和暖的温度,心中各味杂陈。
“对不起。”
僵默良久,云千诺望着眼前簌簌的落雪,听见自己说出这样三个字。
有丝丝缕缕的酸苦难涩渐渐蔓生,直逼胸腔,些微细雪随风吹进眼睛,刺刺的冷。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没有错。”
低沉但又透着温和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云千诺垂眸,目光落在纰瓴上,咬了咬唇,突然挥手甩开他,退了一步,看着他道:“对,我们都没错,却在一开始就错得彻底,只因我们身在其中,不得已罢了。所以,你不怪我,我亦懂你。”
似乎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楼煜莫名地心头一紧,而后听得她道:“我们两清罢……”
果然……
楼煜动了一下唇角,目光始终不离她的面容,那样的孤傲不容靠近,可又是那样的让人心痛。
失去的痛苦曾让他一度几欲颓然自弃,那时他方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不知不觉中,已走进他的生命,再无法割舍。
“要如何两清?心在你那里,已收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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