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蝴蝶雪(二十四)
作者:
夜慕歌 更新:2021-04-14 11:52 字数:5177
楼煜略带寒意的声音响起,眸色渐冷。
几名黑衣人相顾一眼,却并不见得有畏惧之色,只闻其中有一人道:“王爷有令,将军不可有半点闪失。”
十指渐紧,想及澈王近日所做种种,楼煜只觉心中烦闷,语气中不觉掺了几分不耐:“这里没有你们的事,速速离开!”
几人闻言却未有动作,亦未有言语,而目光却是一致地落在了云千诺的身上。
场景似乎有些莫名的熟悉。云千诺记得他们第一次联手击退千夜门的杀手时,那些杀手也是如此的打扮。只是,这一次,对战的只她一人。
今日的天气难得晴好,淡金的阳光倾泻挥洒,将数步开外的竹林点缀的一片通澈明透,玉翠明光。然,即便是这样好的日光,却也无法驱散竹林前这一甘对峙的人等的森森寒意。
手掌早已握紧了各自的兵刃,有风自周围灌入,云千诺微微眯了眯眸子,眸底掩映着纰瓴冷艳的寒光,冷笑:“今日,便先以尔等之血,慰祭我天云宫逝者在天之灵!”
凌霜浸风,肃寒舞叶。
人影迭乱之中,纰瓴玲珑小巧的剑身在手中走出惊鸿之姿,吞吐摄人之势,一剑一式皆是夺命之招。
相较之下,那几名黑衣人虽则数量上占得优势,然数十招过后,拆招之力已显有不足,下风之势尽显。
楼煜在一旁看得分明,本欲上前助云千诺,然略一思忖,终究只站在了原地。
白光流溢,又得数招,杀气渐退,所有人的动作皆顿住,似乎连风也消止于此。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
数名黑衣人悉数倒地,有的甚至连眼睛都不曾闭上,翻白的瞳孔中是断气前残存的对死亡的恐惧。
“到你了。”
纰瓴再次指向楼煜仍在渗血的心口,荧着白光的剑身上,殷红的液体沿着锋刃汩汩而下,于剑尖处凝落。
楼煜神色不改,连唇角的笑意都不曾消减,“我说过,不会对你动手。”
云千诺闻言冷笑:“说过?你说过的,有哪一句是我可以相信的?以为放任我杀几个人就可消我心中之恨,不再杀你么?”
楼煜微微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缓缓走到她面前,剑尖离心口只几寸远,“我知你心中悲痛,也知你此刻恨我入骨,但我并不曾奢求你能原谅我。”
“从你我相识至今,发生了很多,虽然义父在其中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但追根究底,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所以,你的痛,你的恨,天云宫,及数百人的命,是我促成的,理应由我一人来偿还。”
云千诺凝眉,声音里似也掺杂了纰瓴上散发的阵阵寒气,“你这么说,无非是想替澈王开脱罢了。”
“义父纵然万般不是,却终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如若可以,只望你能手下留情,取我一人性命。”
云千诺冷冷注视他,眸底似有微光闪逝,“你没有权利与我谈条件。”
楼煜轻叹:“千诺……”
“不要叫我!”云千诺蓦地出声打断,手指不自觉地握紧纰瓴,“你,澈王——我都不会放过!”
话音落地,纰瓴已然向前送出。
楼煜不闪不避,如同方才那一剑。
然,亦如那一剑的结果,剑尖只堪堪触碰到衣衫,再次止住了去势。
“不许你伤害他!”
目光顺着缠住纰瓴的长鞭看去,狐裘风衣,银冠环额,明眸雪肤,美佳人矣。
手腕翻转,一拉一挣,纰瓴已从长鞭的束缚中挣脱。云千诺将她上下打量一眼,识得她正是酩香楼中与楼煜一起的女子,心中似有了然,还没开口,却听得楼煜道:“公主,这是楼煜的私事,还望公主不要插手。”
华淑愣了一愣,目光落在楼煜胸口处,登时大惊:“你受伤了!”说话间已然快步走到他身边,俯身查看伤口。
云千诺那一剑并不深,但去势极快,加之楼煜没有封穴止血,整个胸前的衣衫已浸染成刺眼的鲜红。
华淑向来养尊处优,之于医道自是不通,慌乱之间,只好急忙以丝帕按住伤口,神色间尽是焦急与心疼。
楼煜微微蹙眉,看了一眼云千诺,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一步,道:“我没事。”
华淑急道:“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没事?!”
楼煜摇头,轻推开她按着自己伤口的手臂,道:“这是楼煜应得的,与人无尤。公主,你先回去吧。”
“不行!”华淑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目光随着楼煜一起落在了眼前的白衣女子身上,“她要杀你,我不走!”
酩香楼时她虽然生气,却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正欲出门寻找,恰巧看见楼煜携着云千诺跃上房顶而去,她顿时又气又恼,心中妒火翻腾,一个纵身亦跟了过来。然她轻功远不及楼煜,只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待她到达竹林之时,看到的便是云千诺执剑欲杀楼煜的场景,惊急之下,她甚至连想都不曾想,长鞭已然甩了出去。
方才她只顾着楼煜的伤势,并未怎么留意一旁的云千诺,而现在看着她,自己倒先怔了一怔。她素来对自己的美貌颇为自信,在昭国更有“第一美人”之称,可面前这个女子,许是那胜莲赛雪的清冷气韵,竟让她有几分不敢直视。
“公主……”
华淑不闻,上前一步挡在楼煜身前,“喂,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总之今天有我在,就不许你再动他分毫!”
云千诺凝眉看她,听方才楼煜的称喂,心中对她的身份已猜出七八,再看二人神情,心中冷笑:“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请你让开。”
华淑将手中长鞭往身前一横,毫不退让,“我便不让,你待如何?”
云千诺微微垂眸,目光淡淡地落在纰瓴上。
华淑随着她看去,但见一柄小巧质寒的宝剑握于她手,浅色的光芒自剑身上散出,看似温和如玉,实则冰寒难近,一如它的主人,冷艳不可方物。
她正端详那把剑,听得云千诺清清淡淡无甚情绪的声音:“我不欲伤你,请你让开。”
“你什么意思?!”华淑闻言不觉恼怒,手腕一抖,长鞭登时如灵蛇趋附,鞭身蜿蜒曲转,尾部却是径直朝向了云千诺面门而去。
云千诺眸光一动,足下猛地借力,展身快速向后掠去,于丈远处止步。
“竟敢小瞧本公主!告诉你,今日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伤他!本公主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言罢,长鞭在空气中甩出一声清亮的脆响,在云千诺足尖触地之时紧随而去。
这一鞭用了七八成的力道,空气破开,劲风疾驰。云千诺神色不改,步锋一错,侧身后仰,那鞭子便险险自面前打过。随即右手轻扬,手腕翻转,纰瓴随之侧转立身向上,顺着鞭子本身的去势,将其稳稳缠上一周,而后后退一步,足尖借力,手上猛地向后一带——
“啊——”
华淑习武时日非短,然内力比之云千诺却是远不能及,云千诺这一带使了五六成的力,华淑猝不及防,整个人便顺着她的力道向前扑去。
然,刚被带出一步,臂上突然一紧,执鞭的手腕被人握住,直觉一股浑厚的内力传来,鞭身狠狠一震,尾部已从纰瓴上离开。
楼煜放开堪堪站稳的华淑,走到她身前,“千诺,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引剑斜指地面,云千诺看了他二人一眼,正待开口,华淑却已不甘地扯住楼煜的手臂,不满道:“怎会与我无关?你是我的夫君,我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受伤的!”
夫君二字让楼煜与云千诺皆浑身一震,楼煜挣开手臂,急道:“公主,你我何时……这怎可乱讲?!”
“我不管!”华淑扬起脸看着他,双手复又抓住他的手臂,“女皇与我父皇都已同意了这门婚事,你义父更是欢喜得紧,现正与女皇商定婚期,你早晚都要成为我的夫君。至于你之前说的那些,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喜欢你,你说什么都是无用,我是不会取消婚约的,你这个夫君,我要定了!”
一番话说得楼煜怔在原地,就连云千诺也是愣了一愣,少顷方将其话中意思弄得明白,心中了然之时却不知为何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她看着对视的二人,想要自嘲地笑笑,唇角却是不听使唤的弯不出一丝弧度。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纰瓴缓缓被举至眼前,云千诺并起左手双指,细细拭过盈雪般的锋刃,刃上映出主人世间无二的动人心魄的凤眸。
“是我以前太傻了,竟然会相信澈王那样的人一手带大的义子会和他不一样……”
细细的阳光打在她脸上,使得本就如雪的皮肤趁得有几分病态的苍白。楼煜心中一痛,忍不住唤道:“千诺……”
云千诺抬手打断他:“什么都不必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于你我而言,一切早就没有意义了。”
寒雀回巢,四方归寂。落日淡淡,只在西方天际留下一抹透着淡橙色的赤辉,被周围涌动而来的深蓝逐渐吞噬。
“你说什么?”
书琪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举于额前,头深深垂下,目光只落在膝下一方无尘的地面,竟是丝毫不敢抬眸看一眼负手立于窗前的白衣男子。
“属下看护不力,甘受责罚。”
“责罚?”临渊远远望着重重屋宇之上那一丝即将没入黑暗的天空,目光深邃如渊,语气却是淡淡,“下去吧,此事与你无关。”
“是。”
正当书琪出门时,就见那白衣女子从门口回来了。下意识地抬头,却见窗前的男子已转过身来,心中一颤,复迅速垂首,快步离去。
“你也会被人带走?”临渊挑眉道。
“如若我不愿,他是带不走我的。”
临渊颔首:“我知道。”瞥了眼她的脸色,眸子愈发地深沉,许久,提壶倒了杯茶,轻轻推至她面前,“此行可有收获?”
云千诺在窗下的坐榻上坐下,发丝微乱,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大患初愈的病人,只精神尚好。
垂眸看着杯中漾着波纹的茶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声音里透着疲惫的苍远,“我本不欲与他正面交锋的,可是……可是……”
她眸光轻颤,白衣男子溢满悲哀与眷恋的眸不经意在脑中一闪而过。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会对你拔剑。”
“如果只有杀了我才能让你解恨的话,那便杀了我吧,我绝无怨言。”
“你的痛,你的恨,天云宫,及数百人的命,是我促成的,理应由我一人来偿还。”
“义父纵然万般不是,却终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如若可以,只望你能手下留情,取我一人性命。”
云千诺豁然抬头,清艳的凤眸带着几分少有的茫然直直落入他目光里,“为什么?我不是恨他吗?我应该杀了他不是吗?”
临渊有瞬间的怔然,她茫然的神色像极了千年前的他,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
“到最后,我还是下不了手,我……杀不了他……我杀不了他……”
声音逐渐变得哽咽,临渊手一顿,抬眸看向窗外的天空,沉重压抑的墨蓝色,没有一丝星光,他轻叹:“如果你真的杀了他,现在才是最痛苦的。”
夜色浓重,皇宫内灯火通明,珠辉映日。重重飞檐之中,一墙墙朱璃碧甍或倚灯莹光,或照水浅影,雕梁画栋,玉桥白阶,娇花美人,离国最高统治者居住的地方,同时也是至高无上的权力集中之所在。
这几日,皇宫之中最为轰动的一件事即为宫中暂居了昭国的华淑公主,而今日此时,皇宫中又掀巨澜,连女皇亦为之惊动。
今日申时,楼煜抱着昏迷的华淑公主一路轻功直奔太医院,一身白衣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惊得一众太医半天才回过神来,取药,包扎,配药,熬药,一通手忙脚乱之后,才使华淑的情况稳定下来。
华淑公主受伤一事非同小可,女皇得知消息时正在喝茶,一口茶含在口中还没咽下,扔了玉盏就急匆匆直奔太医院。
之后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女皇在医司发了一通脾气,而最后却也只是训斥了一番,罚了楼煜半年的俸禄。
遣了侍女退下,华淑半倚着软枕,垂眸轻抚左肩,衣衫下是厚厚的一层层绷带。
“她是谁?”
站在床前的男子动了一动,目光从别处收回,看着她,不语。
右手撑着床略显吃力地坐直身体,华淑侧头看着左肩上的伤口:“若非我替你挡下,那一剑刺中的就是你的心,你现在或许连命都已经没了。”
楼煜垂眸,神色却是淡淡:“公主救命之恩,楼煜日后定会报答。”
客套疏离的语气让华淑不由得想起竹林前他对那白衣女子的神情态度,他看那女子的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样的眼神让她莫名的难受,莫名的……嫉妒。
心中突然有些恼怒,她猛地抬头,杏眼圆瞪:“报答?我救你不是为了向你索要什么报答的!”
激动之余微微牵扯到了伤口,让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缓了片刻,她垂睫看着锦被上细密繁复的云纹,神色苍白而又有些无力:“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虽然不认识她,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可是……当她拿着剑要杀你的时候,你不还手,不躲避,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剑向你刺过来,甚至……你甚至还笑着!为什么?”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你从未对我笑过!可那个时候,你的眼里只有她……只有那个要杀你的女人!我堂堂一国公主,究竟哪里配不上你,哪里不招你喜欢?你非要对一个要杀你的人念念不忘?!”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锦被上迅速晕开。楼煜怔了一怔,沉默半晌,缓缓勾起唇角,浅浅的弧度里尽是苦涩:“你不明白。我亏欠她太多,况且,这条命早已是她的了。”
言罢,他后退一步,向华淑揖了一礼:“方才多谢公主未曾告知我皇实情。”
华淑皱眉,心中的恼怒更甚:“说到底,你谢也不过是谢我不曾将她说出而已。我方才没有说是因为我曾不了解,但并不代表以后不会说。”
“公主!”楼煜心中微惊,想及云千诺一旦暴露,定招致杀身之祸,急道,“请公主……”
“不必说了!”华淑挥手打断他,“我只问你,她对你很重要是吗?”
楼煜抬眸,默了片刻,薄唇轻启:“是。”
双手陡然握紧,华淑咬唇:“为了她,你做什么都可以是吗?”
长眉微蹙,楼煜看着她,依旧是简单有力的一个字:“是。”
“呵呵……”织缎的被面被抓出深深的褶印,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华淑竟轻笑出声,“那好,如若我要你为了她而许我一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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